做局与破局
对文物的鉴定,马未都认为把假的看成真的并不丢人,几乎所有的大收藏家、大鉴定家都出现过这样的错误,因为作伪程度不断提高,曾经一次看错不要紧,以后再也不会看错。
随着文物收藏热的兴盛,造假做局越来越普遍,有些局做得非常逼真,就是好莱坞的导演也要甘拜下风。马未都经常被请去做鉴定,见过很多新时期做局手段,比如“造墓”就是很普遍的一种。马未都说:“我认识一个西北的商人,他送我一批古董。我说你这都是新的,我不要,他说马先生你放心,这都是我亲自下去拿出来的,我们开着越野车,开了好几天,风餐露宿的,到那儿都没有人迹啊,好容易找到那墓道,现挖,那怎么可能假呢?我说那怎么就那么准,就你们到那儿,下去就给挖出来了?你怎么知道那儿有?其实全是假的,全是他们埋的,埋的都不是一个朝代的,但他被诓过去,还坚信不疑。然后他还跟我说,你没有去过现场,你不懂。他认为你不懂,坚信不疑,这种人挺多的。”
还有一种更复杂的局,像一个故事片,让你不知不觉进入角色。“我碰上一个人,买了一个东西被骗了。河南某地出了一个东西,这东西拿到北京卖给他,他绝对不要,他一定喜欢那种下了飞机坐火车,下了火车坐 汽车 ,下了汽车骑毛驴的感觉,他喜欢这种感觉。到了以后,别人说不巧,一小时以前被卖了,他经过这么艰苦的跋涉就特沮丧。那些人说,别沮丧,那边有一个墓正挖呢,咱们去。就是我说的,他们知道他最喜欢的是甲,却给他忽悠去看的是乙。他正沮丧呢,到那儿以后,就挖出一个甲来。这甲他们都没和他说过,一挖出来就抱着说,这东西不能卖,专门给别人准备的,死活都不卖给他,连看都不让他看。他肯定不干,长途跋涉到这儿来,钱也没花,最后又有人从中间撮合,乱七八糟的,很多人给他搞回来,还是个假的!这么一折腾,他根本连看都不看,真假这个事已经不想了。拿回来让我看,我说你这个是新的。一开始他不信,说这事复杂,说不清楚,我心说,那复杂都是设的局。”
除了演员特别多的做局,还有单出头专门布局的人。有年夏天,非常热,马未都被人带到一个四合院,说有一个华侨手里有一批古董让他看看。马未都一进屋,屋里没空调,一个70多岁、仪表堂堂的人接待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马未都就觉得挺奇怪。然后那人就往外搬东西,说这东西是1971年某月某日在墨尔本什么大街花多少钱买的。“我一看就是个假的,心说你跟我说这个没用。他哪儿知道啊,一会儿又拿一个,又这么说。他每一个都说得很具体,还夹着英文,说得特怪。看了十几件,我就特烦。现在很多人雇这些人行骗,他相貌上要占便宜,有的人一看就是个骗子,他就拿个真的也忽悠不出去。我看这个四合院,觉得是他租来的房子,布置好了忽悠人。最后他拿出一件东西,我就说,您稍等一下,这个东西如果在你们家超过8个月,我就算今天白看了。那人一下就愣了,他接不上我话,前面说的什么大街什么号都没用了。还有专门在店面忽悠人的。有个老头开了一家店,有一次我带着手下去店里,进去前我还跟他们说,你们千万别叫我,别叫他认出我来。我一进去,那老头儿说,呦,马先生,这个那个跟我一通说。我说你怎么卖这个东西?他说,我这是高薪聘来的。那店里一件真东西没有,但是老头儿上来先告诉你哪个是假的,他告诉你大概有多少件都是假的,其他的他可没说,但其他的也全是假的。如果你问他是什么年份的呢?经典的话就叫:这东西不够明。不够明,按照常规是清朝的,对不对?但今天的也不够明朝,这话没有问题。有人买完了以后他说,我跟你说了啊,这东西不到明啊。确实不到明,太坏。”
自己的防线
从这些故事中,马未都总结出一条规律,就是一旦你进行古董交易,就会有人专门拆你的心理防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防不胜防。但凡买古董的人都贪便宜,你只要一贪便宜自己就把防线拆了。“所有被骗的人都会说,哎呀,我当时脑子就不转了,什么喷上迷魂烟了,其实什么都没有。不是脑子不转了,当时脑子转得快,想怎么赚钱。所有的骗子都在一个地方下工夫,就是怎么能让你贪上,而且这个贪,做给你看,是成功的。比如他们说从墓里挖出100多个金佛,拿一个到银行去卖,银行当着你的面把钱一点,那边还有100多个呢,你肯定要犯贪。你戒不了贪,就不能玩文物。我认为上大当、亏大钱的都是因为贪,而且他那时候不考虑真伪是因为有人演给他看。当然,我现在碰不着这种人了,因为他们知道到我这儿不管用,他们特别愿意找刚入门半懂不懂的人。还有一部分人是心态不良,比如我鉴定一件东西收300块钱,有人花90块钱买的两件东西,一个40元一个50元,跑这儿鉴定来了,那东西谁看都是假的。他为什么要来鉴定呢?他是想侥幸万一我说是一真的,他不就发大财了吗?过去说搞古董这事儿,就是半个心理医生,你得揣摩人的心理。今天的社会不健康也很正常,只不过在古董这儿特明显。你去买股票,不也是心理也不健康吗?有多少人是健康心理去买股票的?都是不健康,都是想捞一把就走。”
如何成为一个文物鉴定专家?马未都认为,首先必须有丰富的社会学知识,还要有一个哲学的头脑,科学判断是不掺杂感情因素,但科学还不能完全解决文物鉴定,全世界目前的文物鉴定基本上还是靠眼来看。“我赶上最好的时候,就是文物最不值钱,没人造假,造假的过程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举个例子,我邻居的女孩,我看着她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变成中年妇女变成老太婆,她怎么变我都知道,一眼就知道是她。但问题是这女孩如果搬走了,10年不见,我一见不知道是她了。这个信息不能断,今天的鉴定工作就是你一旦丢失信息,你肯定鉴定不了。很多老专家跌跟头都跌在这儿。我们有的鉴定不是看出来的,主要是听出来的。比如说有一个非常少的东西,突然一出现,我有时候用个简单的方法就鉴定了这东西我用肉眼看非常困难,看不出真伪,那好,我开始打电话。第一问作伪者,比如这种东西肯定是景德镇烧的,那我把景德镇的人问一圈,有没有谁做?因为这是保不住密的,它对你保密,在当地它不保密。那要是说谁谁谁前阵子一直在攻关呢,那你就基本上知道了。第二,你还打电话问其他地方,比如有一回有一个非常少见的文物出现,我一打电话,当时日本、新加坡、欧洲、美国,以及香港和台湾地区同时都出现了,那肯定有问题。平时都找不着,怎么这会儿同时都出现了呢?因为现在很多人作伪是为了获得暴利,卖掉一个东西有时候不赚钱,现在为了快,他就布局,把这个东西分好了同时发出去,让你们来不及反应。过去是真反应不了,没手机,现在我一打电话那边也有,那肯定是假的。作伪的人有一大难题,他不断在攀高,不论他攀到哪儿,我如果知道他整个攀高的过程,就跟我知道那小女孩变成老太太的过程一样,我永远认识她。他一次被我发现,他就白攀了。所以作伪也挺困难的。”
对于一个普通收藏者如何鉴定古董的真伪,马未都觉得研究这些东西的意义并不大。只要建立一个很正常的文化消费观,别老想着投资,就不会上当。“比如你从某家古玩店买回的东西都是真的,为什么?这家信誉好,他不可能卖你假的。你从路易威登的专卖店里买回的包,犯不着再回家鉴定一回是真包还是“秀水”的,它的信誉是这么保证的。你要老百姓提高鉴别能力是不可能的,电视上一天到晚教人怎么在生活中鉴别真假,只要不是这个领域的人,那东西根本就学不会。我们的心态不好,都是想去挖宝,都是这种态度。你要想从技术上知道,你从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它的真伪,那确实需要学习,但是我觉得对于老百姓,应该不是他所追求的,他追求的应该是一个社会的保障,比如瀚海、嘉德这样的拍卖公司。你得有这么个态度,比如我有闲钱了,比如我现在收入比较高,我又碰见我喜欢的东西,在我充分考察以后,在我相信社会的这套系统以后我买一个,不行我再听听别人的意见。理论上讲,瀚海、嘉德这种大公司的商业体系,本身就是一个信誉保障体系,它来替你做了第一道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