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王锡良并不鼓励孩子们画画,因为“这一行很苦”。他也很少带徒弟, “我没有很多东西好教。”但最终承认了最小的女儿王秋霞是他真正的弟子。
王秋霞入行和父亲有些相似。1 977年, “文革”结束。17岁的王秋霞刚读完高二,对校园生活还恋恋不舍,但轻工部陶瓷研究所的一项决策,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为传承瓷画技艺,研究所决定招一批“带艺徒”,跟随所里的大师们学习:年龄限制在1 6岁以下。家人都支持王秋霞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并为此把她的年龄改小了一岁——今天看来,这次作弊无比明智。
陶瓷研究所的多数大师,最早都是临摹《芥子园》学到的功夫,但后来的造化让他们的瓷画风格迥然不同。王锡良是在写生中练就了兼糅写意与写实的功夫,戴荣华则在故宫临摹古瓷时豁然领悟,张松茂曾先后去上海和南京的博物馆学习传统纹样……
带艺徒学习期间,王秋霞不必再如前辈们那么辛苦,可以轻松观摩百家之长。此外, “小一辈”们之间的比拼,也刺激她不断进步。“当时所里有很多大师的后辈,如邓碧珊的孙子邓小禹,戴荣华的女儿戴玉梅,张松茂的儿子张晓杰等。每次写生,我们都争抢第一。”如今的王秋霞,已经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她深得父亲的粉彩精髓,在1991 年香港举办的“景德镇陶瓷珍品展”之后,渐渐崭露头角,并于2006年成为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
相比之下,王锡良的第三个儿子王采的画瓷之路就没有那么平坦。虽然从小就喜欢画画,但他却时运不济-15岁迎头赶上了来势凶猛的“文革”。1968年11月,就在生日的前几天,他接到通知,要下放到景德镇周围的农村锻炼,一晃就是八年。八年里,他当过农民、生产队保管员、会计、小学老师、生产队干部、公社干部和宣传队员,还在浮梁县寿安的小煤窑挑过煤, “没有安全帽,挂着小手电筒,每天在黑灯瞎火的煤窑挑200担煤。”
公社领导发现了王采的绘画才能,同意他办黑板报积攒工分。于是王采坚持用粉笔练习,几年下来,练就一身邪功。归来后他考入陶瓷学院,还是感到基本功不够, “暑假和周末都不回家,除了睡觉就是画画。”而毕业后在专门生产青花的建国瓷厂工作的六年,决定了他成为家族的叛逆者——他专攻青花斗彩。进入江西省陶瓷研究所之后,王采不断打磨自己的风格: “陶瓷艺术,继承是一方面,但创新才是关键。我妹妹比我幸运,她画得比我好,但是太像父亲了。我的作品,它们应该是属于我自己的。”
他始终难以逃过父亲的影响,爱笑的性格已是出自遗传,青花作品更隐隐可见家风。不过,这种继承是来自另一个层面: “绘画讲究的是意境,到最后展示的是画家的境界。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画得很满很细,和景德镇其他画师没什么区别,许多老艺人几十年才画一个细密东西——要知道,景德镇瓷器有个特点,叫‘白如玉’,如果太满就失去了玉的效果。我父亲通过写生摆脱了这一点,才超越了工匠这个境界。”王采反复咂摸父亲的经历,认识到“真正的艺术家必须先会生活,然后才能找到自己”。
在景德镇,多数大师都有自己印制的作品画册,这是他们对外宣传的重要途径。当王锡良戴着眼镜,看着王采的画册时,表情严肃,仿佛老师在审查学生的作业。来回翻看几次之后,才淡淡说到: “不该把山水画放上面,装饰画才是他自己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