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想象持续到十三岁开始变色。战火渐渐蔓延到整个中国,王锡良还在厂前学校读四年级,成绩出色,但家中经济却日益拮据。嗜赌的父亲几乎每天都在输钱,迫使母亲不得不去借高利贷。人生提早扔来的骰子,让少年王锡良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
当年秋天,刚过中秋节,他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叔叔家开始做学徒。尽管叔叔在他眼中是“最伟大的画师”,但如此被动的命运还是让他感到十分委屈。幸好,他不用像其他学徒那样辛苦,要做这样那样的家务,顶多扫扫地以尽孝心。后来,他才知道叔叔年轻时并不画瓷,而是喜欢舞剑,经常和“青洪帮”的少年“侠客”一起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弹琴唱歌。祖母的严厉告诫,才让他走上了画瓷之路。这让他对叔叔更加钦佩,反而不再难过。
一开始,他只是临摹叔叔的作品,最开始画的两幅画都有告诫意义——“闻鸡起舞”和“陶侃运砖”。寓意不言自明。王琦去世后,王大凡成为“月圆会”首领。八友们的许多活动也改在他的家里举行, “他们的指点,让我收获很多。”王锡良回忆,到。
王大凡喜欢读书,比如《聊斋》与郑板桥诗文,不过翻得最多的还是《曾国藩家书》,兴之所至,会情不自禁地用安徽口音大声朗诵。少年王锡良对这些可没多大兴趣。王大凡转头之间若有所思,于是向侄儿讲起自己的老师来——来自婺源的大师汪晓棠,他画的“彩绘仕女图”是何等精致和超凡脱俗。当时懵懂的王锡良,后来揣摩到这些话的深意, “王琦写意,汪晓棠画工笔,他希望我能像他自己那样采两者之长,我初期作品就是这么开始,但还是模仿着叔叔的风格。”
“绘画生涯,自甘淡泊,陶人事业,首重精勤。”王大凡这四句话,让王锡良记了一辈子。完成启蒙之后,他自立门户,像其他画师一样开了一家瓷器店。大时代的风云变幻莫测,在他眼里,几个难忘的画面蒙太奇般闪过,仿佛就是一生。
解放前,有位国民党的副司令在店里看上了他的瓶子,价格已经谈妥,但七个月后再来取时,物价的飞涨让当初的价格大大缩水。这位副司令执意原价购买,他倔强不从。副司令一拍桌子,他险些被抓走做壮丁。还好那些士兵们放了他一马。最后钱没收到,瓶子还是被抢走。他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有些难过。
解放后不久,他少年时的玩伴——汪景清在建国瓷厂被人诬告为“反革命”,最终在街头被枪杀。这位汪晓棠的儿子,难得的画瓷天才,曾对他说: “将来景德镇大师中,你肯定是其中一个。”他不安地看着那些光头犯人痛苦死去,以为长发的好友躲过一劫。闻知噩耗才知已经生死两茫茫。
“文革”时候他侥幸逃过一劫,却亲眼目睹了“珠山八友”之一的刘雨岑稻草般被人扔到卡车上,头上插标,四处接受批判,竟活活被折磨成了疯子;而他自己所在的陶瓷研究所,曾试图提携他的领导被无情打倒,最后一个烧饭的伙夫做了所长,戴着红袖章,天天把单位的七个印证吊在屁股后面的裤袋上。
逃过诸多劫难,王锡良说自己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但后福还在后面。他在1954年被评为陶瓷美术家,1 979年又成为景德镇第一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他常对人讲: “我悟性一般,但机遇很好,首先得到叔叔王大凡的教育,后来又有北京来的几个老师指导,评国家级大师的时候,也没人和我争这个名誉,其实同时代的很多人都比我画得好,可惜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