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 954年对王锡良来说,还有太多的事情值得纪念。
当时,许多革命出身的干部都认为: “搞瓷器有什么用呢?”在这种心态的主导下,工农业生产红红火火,画师的生意却冷冷清清,许多珍贵的瓷画作品甚至被摆到了地摊上。
景德镇第一任市委书记赵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积极恢复陶瓷生产,号召工人返回景德镇,并成立“国家用瓷办公室”,为中央各部门领导创作新时代的陶瓷,这些陶瓷精品,还作为礼品赠送给了各国政要和名流。
不久,景德镇的陶瓷工艺社也成立了。工艺社集中了第一流的画师,直接归市委宣传部管理。“我们工资很高,老一辈如王大凡是90块,我们年轻点的也有70块,当时的干部才30多。”王锡良和许多画师穿着量身定制的呢子大衣去上班,风光一时。
这一年的3月,中央美院工艺系的老师也来了。其中有国徽定型设计者之一的高庄、曾在日本学工艺美术的祝大年以及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归来的梅健鹰。三个教授带着四个研究生来到了景德镇。
“这些专家要在景德镇寻找一批能代表新中国的陶瓷艺人,在苏联等民主国家办展览。他们看了景德镇的传统陶瓷,感觉不太满意,后来就拿西北剪纸给大家看。很多年轻人就开始笑: ‘这不是鞋样子嘛,多粗啊,我们画得多细啊。一’这番话让高庄大为光火,但温和的梅健鹰想到了解决办法,他开讲座,办展览,还带领年轻画师们四处写生。
写生彻底改变了王锡良的瓷画创作。
他从美院的老师那里掌握了写生的要诀,并在他们离开景德镇后,一直保持写生的习惯。年轻的王锡良意气风发,他背起行囊,或寻访黄山、庐山以及龟峰,或在微州古村落流连忘返,或于昌江渡口即兴素描,或在窗前渲染珠山风景,或随手画下儿女玩乐之状。他80多岁时,还曾带着瓷瓶去庐山的锦绣谷写生,想象两个仙女在山上采药的场景,将她们飘渺的身姿融人烟云中。
他徐徐展开50多年来的写生作品,讲起途中的故事,让人想起那位恣情山水的青藤老人, “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乌,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王锡良尊崇却非有意效法徐渭,他也时常在素描画旁写文题诗。 “我文章写得不好,但也写一点。”他微笑着说,却不能不让人动容。旁人看来,这些有意守拙的文字,颇有童趣,图文并茂地从一个侧面记录了不同时代的风俗。在摄影尚未普及的年代,他以独有的方式和细致的观察眼光,记录了穷教书先生的无奈,建国瓷厂工人的工作状态,朴实优美的徽州村落生活,景德镇烧制瓷器的热闹情景…..
看过这些素描作品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现在的王锡良正刻意将陶瓷大师的身份淡化,他更愿意成为一名讲述者,津津乐道地讲述几十年的学习生涯,以及岁月洇染的美好画面。
这个消瘦的老人,一生近乎完美。一路上占尽机缘,又能安享天伦之乐。虽然嗜赌的父亲曾让他年轻时非常暴躁,但与妻子的相识完全弥补了缺憾,60多年他们一直相濡以沫。“我去写生,她从来没有怨言。她生下了六个孩子,又都是亲自哺育大的。”话到此处,大师的嘴角微微地抽搐。现在老伴因患有脑血栓,常年住在医院,几乎无法辨人。他坚持每天早晚探望两次。那双筋骨凸出的手,只对他还有温存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