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孙洪元住在坯房里。孙老板搭了一个小阁楼,用匣钵堆成了一张床,就成了孙洪元的安身之所。阁楼距离屋顶只有1米5左右的距离,等孙洪元长身体以后,每次上床睡觉都要猫着腰,稍不小心,就与屋顶“亲密接触”。更糟糕的是,坯房漏风漏雨,孙洪元找来木板堵住屋顶的缺口,但用处不大。这间风雨交集的陋室,却为孙洪元偷师提供了便利。
白天,拉坯师傅在坯房工作的时候,孙洪元时常隐藏于阁楼之中,透过木板间的缝隙仔细观摩拉坯师傅的动作。晚上,孙洪元用积攒的油钱(孙老板每月发给孙洪元几角油钱)买来灯油,点上后,借着微亮的灯光反复练习,揣摩动作要领。每次练习完毕后,孙洪元都要把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以免孙老板和拉坯师傅发现。由于拉坯是个力气活,年纪尚小的孙洪元还每天抽空举石锁提升臂力。
孙洪元不仅勤奋好学,而且聪明过人。有一天,孙洪元上街闲逛,一个卖剪纸的小摊引起了他的兴趣。栩栩如生、形象逼真的各种剪纸造型,突然触发了孙洪元的灵感。“用纸剪出满意的瓷坯造型,然后把自己拉出的坯型与之进行比较,并不断修正,不就能掌握拉坯的技巧吗?”“剪纸法”一经实验,果然效果不错。
平日里,孙洪元对拉坯师傅十分尊重,师傅交代的事情,孙洪元都会尽心尽力去做。上夜班抢活的时候,师傅上厕所,孙洪元立马提个灯笼引路。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大约三年之后,拉坯师傅终于开始指点孙洪元一二,孙洪元的拉坯技艺也日趋成熟。
孙洪元13岁的时候,他的拉坯技艺初露锋芒,并引起了孙老板的注意。孙老板决定,小件的瓷器让孙洪元试试。正应了一句老话“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两年后,拉坯师傅黯然离开孙家作坊,孙洪元取而代之。尽管孙洪元技艺已成,可杂活还得他干,工钱也比正式的师傅少一些。对此,孙洪元全然不在乎,他忠实履行着10年学徒期限的承诺。
19岁的孙洪元离开了孙家作坊,跳槽到另一家陶瓷作坊。那时,拉坯是所有工种中待遇最高的,类似于瓷工中的白领。又过了两年,孙洪元把母亲和大哥接到景德镇,一家人终于团圆了!正当孙洪元事业初起的时候,一个小插曲险些让他再次与家人分离。一支军队来到景德镇拉壮丁,浓眉大眼、身体壮实的孙洪元被征兵军官一眼相中。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当兵无疑是凶多吉少。机警的孙洪元连忙编了个理由,得以蒙混过关。
当积攒了一定的资金后,30多岁的孙洪元开始自立门户,开了一家陶瓷作坊,名为“孙荣记”。最初,“孙荣记”的产品定位于仿古瓷,后来市场上颜色釉走俏,孙洪元立即转变方向。孙洪元精通拉坯,可对颜色釉却是一窍不通。他采取了一个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不断试验,直到成功为止。
孙洪元结识了摞泥师傅严地生。由于听力不好,严地生被人唤作“聋子”。摞泥看起来无关紧要,其实非常具有技术含量,事关瓷器烧制的成败。如果瓷泥中的气泡多,烧制出来的瓷器就会有瑕疵。严地生摞泥堪称一绝,他摞的泥巴比青石板还要平整,一点气孔也没有。严地生手艺好,脾气也很大,许多作坊老板都与他合不来,但孙洪元是个例外。两人成了莫逆之交,相交数十年,直到严地生60多岁在孙家病逝。
有了严地生的鼎力相助,“孙荣记”出品的瓷器质量好、品种多,加之孙洪元的经营头脑活络,几年之后,“孙荣记”逐渐在景德镇上千家的陶瓷作坊中站稳了脚跟。然而,由于孙洪元不愿与官府打交道,因此“孙荣记”很难做到更大。与当时在景德镇政商两界长袖善舞的“八大金刚”“三尊大佛”等大作坊老板相比,孙洪元还是个小角色。
福兮祸兮!正因为“孙荣记”规模不大,孙洪元得以在晚年自保。景德镇解放后,“八大金刚”“三尊大佛”被定性为大资本家,下场都很悲惨,有的甚至挨了枪子。虽然孙洪元最初也被定为资本家,但由于他做人本分老实,后又被定性为手工艺者。
1953年,“孙荣记”被国有化后,孙洪元进入了建国瓷厂当了一名工人,负责青花料的生产、配料、试验工作,直到1963年逝世。孙同鑫至今还记得祖父的一番教诲:房子、产业都不是自己的,只有手艺是带不走的。“家有万金,不如手艺防身”——这句话成为了孙家的家训,并影响了几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