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用墨,再举一个大师的作品为例。这是齐白石的虾,照片总没有实物看起来好。有一次同美国艺术团讲绘画,我就特别推崇齐白石--不是因为他是土产。一位学中国绘画的美国朋友对我说,“我在香港看你的文章。你对很多人的评价我都很赞许,唯独对齐白石的评价不妥当,太高了。”我就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对中国这张生宣纸彻底经典的把握,齐白石之前没有其他人。在元代之前都使用的熟宣,宣城做的生宣是要做成熟纸再用的。元之前要画大写意的水墨画想使之水墨淋漓很难,这与纸质有很大关系。元代之后开始用生宣,生宣有它质地上的优势,一笔下去之后产生一个墨块之间水痕的空间,这一水痕产生的空间想再用墨加上去是不可能的,中国画就是这样,落笔无悔。齐白石画虾的本事在哪里呢?他充分的调动了宣纸的这一特性,先画大虾头,再是身体的节,所有的节与节连接处都有一层透明的水层,而且他对墨的色度把握得非常好。所以齐白石画在宣纸上的虾就好像看虾在明净的水池里游动,这张纸给你的感觉就是一片透明洁净的水,活动在里边半透明的虾不仅仅是活生生的虾,还可以看出虾头部分相对的坚硬,看到虾身外边那层壳和里边嫩白的肉。在齐白石之前没有一个人这样充分的调动了宣纸的特性。就这一点齐白石就够伟大的,当然还有其他很多理由。最后那位美国朋友讲我算是认识齐白石了!墨调动得好真是非常的神奇。
第三点,型的欣赏。造型有两条路线:一个是“像”。有的时候开画展,有两个不大懂行的朋友去捧场,说“韩天衡你的那张画得真像,跟真的一样。”他以为这是最高的评价了,其实不知道韩天衡心里有多难过:“怎么我画的像真的一样?那拍照好了。”这就是抓痒没有抓到痒处。郑板桥曾讲过两句很好的话,“隔靴搔痒赞何益,入木三分骂亦精。”苏东坡针对画的像的问题也讲过两句话,叫“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怜”,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话又讲回来,要能画得像真的一样也不容易,你看看这就是两个层面的问题。但写意画就不能只讲“像”。形似,更重要的还是讲神似。比如我画鸟,90年曾在天津办画展,来了一个德国老,说他一直在收藏我的画,在中央台看到有画展就赶过来了。一来就问,“韩先生,你那个鸟跟‘六四’有什么关系吧?”我一听我的画怎么跟“六四”有关系了?赶快说不是不是,我‘六四’之前就这样画鸟的。日尔曼民族很注重思考。我告诉他,我这只鸟跟别人的鸟是不一样,我笔下的鸟读过三年书,属于小知识分子。他一听觉的蛮有道理。后来海外的评论管它叫“韩鸟。”你要从生活中无的悟出生活中必然有的,那个才有味道。所以变形很重要。很多大写意的画家的造型都是变形的,变形变得好是一种全新的创造。跟真的一样就被人瞧不起了,成工匠了。写“意”嘛,不是写“形”。我年轻的时候喜欢结交老前辈,觉得只有从老前辈身上才能学到东西,在北京,像李可染、黄胄,他们都是我很好的师长,很喜欢我的印章,让我刻印,让我学到很多本事。这些大画家都非常注重型的改造,包括在型的上面打上自己非常强烈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