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有很大的学问了。同样画大写意,有些人善于作加法,有些人善于做减法。黄宾虹曾讲,“画不贵于繁而贵于简”。当然,要画的简单很难,要从一万个形象里找一个最典型的形象出来,像速写,从若干线条中要找出一条最精准的,很难。但是黄老先生忘了一条,要让一根线条变成一百线条同样也很难,就好像人民银行钱不够要把一百个亿变成一亿个亿一样。所以叫“简也难,繁也难。”古代有两个画家最能说明这个问题。八大山人的妙处在于做减法,甚至有时是做除法,化万为一。他当时画简单几笔不值钱,与石涛换画时跟中间人讲,你到扬州不要跟他讲我的画多少钱一张,太便宜了。人们不懂,这是精炼概括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三五笔就骗我这么多银子啊?开玩笑!”但石涛的本事恰恰相反,善于作加法,甚至乘法。你讲这个不能再画下去了,我再添一笔给你看。你三笔五笔不到家,再加一笔又腻了,我加给你看,叫你不脏不腻不烦。还是刚才讲的,辩证法,简不容易,繁也不容易。加、减、乘、除,作对了,做好了,都是本事。
第二,再简单讲讲墨的欣赏。西方绘画讲三原色:红黄蓝。什么颜色都可以调出来。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半开玩笑的讲,最本质的颜色是黑色,像人一样,眼睛一闭都是黑的,而且中国画里最重要的色彩就是黑色,我们称墨为“五彩墨”。磨的特别浓的,叫焦墨;水分相对多加一点,叫浓墨,水分再多点,叫重墨;再多加水分进去,叫淡墨;再加许多水,叫青墨。初分起来是这样五个层次。由此我请教一个专门搞颜色的专家,单是黑色就有五百多种。这黑色是如何较好的发挥作用的呢?与一张白色的宣纸有关。你如果画在一张咖啡色的纸上就没有这个效果。所以中国山水画的产生与我们独特的工具—笔、墨和纸都有很多相得益彰的关系。刚才举的一个例子,八大山人的水墨画,啪啪两笔,然后又是啪啪两笔,每一笔都有浓淡的变化。不要看他那简单几笔,如果让一个美术评论家专门来评这张画,可以写三万字。墨是富有变化的,如果一个画家用色用的很死,这一定不是大画家。要画活,活色才能生香。
石涛画过一张“海上云帆”。这张画至少有四个层次:一块山石和几棵树—重墨,第一层次;这一块包括帆船,第二层次;在远处水天一色,用更淡的墨处理,然后在远处画一岛,色度比远云要浓。人说远山怎么会是黑的呢?因为日光反照的关系,很远的山也往往很黑。石涛这张画利用墨色变化一路变化过去,极为得体。另外,不要以为有笔墨的地方才叫笔墨。没有笔墨的地方恰恰也是笔墨,而且是比笔墨更重要的笔墨。大家看这里的云是留白留出来的。在整幅画里它色度最淡,但在里面起到了调节与衬托的作用,使一张画充满了层次的变化。所以懂得层次与留白很重要。今天没有谈印章,其实在印章里边就特别强调留白。刻过印的人一百个人有99个对字的线条、结构、章法都看得很重,但往往容易忽视线条之外的空间的把握,这对一个艺术家而言常常比实体更重要,这就是“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实相生,美奂美伦。”这需要辩证的去认识,运用好了可以画出非常精彩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