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絳彩瓷‧氣韻脫俗
　文／丁敘鈞　

「淺絳」，又叫「淺絳法」，是中國山水畫的一種技法，指在水墨勾勒皴染的基礎上，在畫面的局部敷以赭石、花青、藤黃的淺淡之彩，作為主畫面輔助的設色方法。因「絳」是赭紅色，且又是染以淺色，故稱之為「淺絳」。以「淺絳法」創作的山水畫稱為「淺絳山水」，又因吳門畫派慣用此法，故也稱為「吳裝」山水。這種以水墨為主，輔助以色彩的設色特點，始於五代董源，盛於元代，以黃公望為代表的文人畫家們多用來表現秋景，反映了元代文人畫的山水寫意風格。

    瓷器中的「淺絳」或「淺絳彩」，是借用中國繪畫的術語，指清晚期至民國初年流行的一種以濃淡相間的墨色釉上彩料，在白瓷胎上繪製紋飾後，再渲染上淺淡的赭色和極少的水綠、草綠與淡藍等色彩的山水題材畫面，經低溫（攝氏650～700度）烘燒而成，藝術風格與中國淺絳山水畫相近的一種釉上彩繪瓷器。之後又將用釉上彩料以沒骨法繪畫寫意翎毛花卉和以線條描繪勾勒人物等的方法來裝飾的瓷器，統稱為「淺絳彩繪瓷器」，簡稱「淺絳彩」或「淺絳」。這類釉上彩繪瓷器具有色調淡雅清新，色彩淺淡柔和，畫風飄逸，筆法細膩的特點。

    淺絳彩繪瓷器是在傳統粉彩瓷器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新的釉上彩繪品種，產生於清代、道光、咸豐年間，最盛在同治、光緒時期，蛻變於宣統、民國初期，是景德鎮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最富創新精神的瓷器製品。彩繪釉料、繪畫技巧、燒製技術、藝術風格等皆脫胎於粉彩瓷器，特點在於：一、所用的黑料被稱為「粉料」，是在鈷土礦中加入鉛粉而配製成的，黑色淺而淡，且僅是深灰而不像墨那樣黑得發亮，淡雅而酷似水墨，韻味獨特。二、將淡礬紅、水綠等彩料直接在瓷胎上繪畫，隨意勾、點、皴、擦，敷設各種色料，故色層薄而無渲染，但放逸而自然，與紙絹繪畫毫無二致。三、圖稿紋樣從選材、設計、勾畫到渲染，均由藝人獨立完成，故而最能自由表達藝人的個性，也確立了個人的藝術風格。

    淺絳彩繪瓷器的品種，主要是陳設觀賞瓷和生活日用瓷，造型範圍很廣。陳設觀賞瓷主要有瓷板、尊、瓶、文房用具等；生活日用瓷主要有方圓鏤空的帽筒、餐具、茶具、酒具、箸筒、香匙、花盆、香爐、燭臺、面盆、盂等。器物大小均有，小到幾厘米高的水盂和小酒杯，大到75厘米的花瓶。

    如純裝飾性的瓷板，以方形為主，也有圓形，更有特殊的扇形、海棠形等，大小尺寸齊全，從6寸到3尺都有，傳世的長方形瓷板多為30～40厘米寬，40～50厘米高；約6～8厘米的為厚片，僅3～5厘米的為薄片。直徑在20～30厘米之間的圓形瓷板較常見，一般鑲以木屏置廳堂條案上作裝飾，也有用作家具上的鑲嵌。薄而小的瓷板，通常平置於窯中燒製，故底面有時會有「砂底」；中型及1尺以上的大片，燒製時背後多加助條以防變形，故背面有等距離凸起的長條胎骨。

    淺絳彩繪瓷器的裝飾紋樣題材，包含了山水、人物、翎毛、花卉、魚蟲及清供博古等各類吉祥圖案，主要是表現文人恬淡閒適、寧靜清幽的情趣和平民日常勞作的田園風光、市井街景，生活氣息濃郁。畫風擺脫了以版畫、年畫為範本的畫法，而以宋元、明清及同時代的繪畫名家的紙絹畫為摹本進行彩繪。

    山水類的題材和畫風，遠追元代黃公望、近摹「清四王」。一般選取林亭幽靜一類的小景為題材，有雲山飛瀑、小橋流水、寺院樓閣、茂林松竹，湖山水色伴以山間農舍等。點景人物多作曳杖、攜琴、騎驢之類，用紅色或青色，取其醒目。藝人們幾乎均用一層赭石、一層花青來表示遠山的層次感，藝術效果不亞於紙帛繪畫。紋飾精緻細膩，生活氣息濃郁，尋覓一種逸趣，使人感到靜心。淺絳山水類瓷畫以程門的成就最高。

    人物故事類有仕女圖，包括少女沉思、吹簫、春困、柳陰、彈琴等情景，著名的有「銅雀二喬」、「憑欄思春」等。大家閨秀裝束，不帶侍女，面容細長，神態嫺靜，多為仿效道光年間著名人物畫家改琦的風格。高士圖包括「米芾拜石」、「淵明愛菊」、「竹林七賢」、「踏雪訪梅」、「攜琴訪友」、「九如圖」等。另外還有「二仙傳道」、「加官進爵」、「福祿壽星」、「魁星點斗」等的仙怪圖；也有反映平民生活的「漁家樂」、「耕織圖」、「漁翁垂釣圖」等等。人物畫多師法「揚州八怪」的黃慎、「海上畫派」的任伯年等的寫意繪畫風格，其中仕女畫則透著改琦、費丹旭的品味，線條的頓挫、神態的勾勒，都很具特色。人物的服色，多數用紅、青、紫三色，受材料的限制而不會畫得很細緻。

    翎毛花卉魚蟲類，取材多是中國傳統的吉慶祥瑞寓意的圖案，效法惲南田、華秋岳和張熊等大家的構圖和筆法。如以牡丹、白頭翁寓意「富貴白頭」，以梅花、喜雀寓意「喜上眉梢」，以蒼松、仙鶴寓意「長壽延年」，以菊花、鵪鶉寓意「安居樂業」，以及「柳林春燕」、「綬帶海棠」、「秋葵飛雀」、「黃花小草」、「果蔬圖」等；還有明清兩代流行的清供與博古圖，都與「海上畫派」的題材相似，其中紫藤與鸚鵡是海派畫家所最鍾愛的題材，翎毛花卉的畫法，姿態萬千，極富魅力。

    清代早中期及以前，書法只是作為瓷器上的局部裝飾，而淺絳彩繪瓷器上的書法裝飾，不僅有行書、楷書，還流行金文篆隸及釋文，是受到當時書法家的影響，但因書寫者本身的文化修養並不高，故所書往往顯得稚拙天真，缺少沉厚古樸之趣。而以金石大家黃士陵等篆寫的行書，文氣連貫，錯落有致，書藝熟練高超，頗富金石古韻，直至民國末年仍流行這種風氣。

淺絳彩繪瓷器的款識主要是「底款」，也有一些「畫面題款」。「底款」包括「年號款」和「堂名齋號款」及「偽託款」。「畫面題款」就如繪畫作品的落款。「年號款」都是以模仿歷代官窯「紀年款」的方式，在器物底部書寫紀年，多用礬紅料，以印章樣式書於器底。目前所見有篆書或楷書的「大清同治年製」、「同治年製」、「大清光緒年製」、「光緒年製」等，有的書寫「乾隆年製」偽託款。帶邊框或不用邊框，個別用青花作雙圈仿康熙款。

「堂名齋號款」也是模仿前朝前代皇親達官富貴們喜歡在自己所定燒的瓷器上書寫堂名齋號的習慣，而在器物底部書寫的堂名、室名、軒名，同時也包括製作者、收藏者的齋堂室店名。如「友竹軒作」、「心萱堂印」、「筱園珍藏」、「靠蒼閣藏」、「硯谿草堂」、「候承先堂」、「光緒慶雲書畫」、「慶雲書畫雅瓷」、「慶雲書畫」、「平湖書屋」、「子明」、「詹順泰號」、「楊子卿造」等。

淺絳彩繪瓷器，雖源於粉彩，卻遠離了粉彩鮮麗、濃重畫面特徵，迎來了淺絳清新、淡雅、飄逸的藝術形象。所選寓意吉慶的通俗題材，迎合了人們祈盼平安、祥和、如意的心理；所賦彩繪鮮麗多變，使中國傳統的瓷藝與畫藝完美地融為一體，開創了全新的面貌。淺絳彩繪瓷器不僅促進了藝人對書法、繪畫、文學的理解，更是令觀賞者心嚮神往，去尋覓一種逸情雅趣。同時也充分顯示了濃厚的「個性化」、「市場化」、「世俗化」的特性，深受上至達官貴人、富商大賈，下至平民百姓的喜愛，使淺絳彩繪瓷器得以在清末至民國初年，流行長達半個多世紀。

在鑒別淺絳彩繪瓷器的時候，除了需注意以上的基本特徵外，另外尚需注意的是，早期（道光至光緒前）淺絳彩繪瓷器中，平面器的釉面多呈細微波浪狀起伏，俗稱「橘皮釉」，釉色略有泛黃似「米湯」。人物畫明顯受道光時期盛行的「無雙譜」形象的影響，無論衣冠、神態都可以看出一些無雙譜的影子。

興盛期的淺絳彩繪瓷器，多數器物的胎體都較厚，白釉普遍不高；名家的製品，有時釉面會細滑、潔白一些。紋樣題材上多可見到「海上畫派」作品的影子，有的甚至題材相同，僅僅是書畫的載體不同而已。

由於所施彩料較薄且澀，加之是低溫烘燒而成，故彩料在釉面上黏結不牢固，彩繪色澤不鮮豔，易汙損、磨失、脫落。絕大部分淺絳彩繪瓷器的口沿處有一道用金釉塗的金邊作裝飾，類似清代順治時期瓷器上的「醬口」，也很容易剝落，殘存的很少見，這是淺絳彩器所獨有的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