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艺术界里,郑云云好似一位多栖明星,她的知名身份太多:记者、作家、画家、陶艺家……这些头衔锻造的光环模糊着视线,让人们习惯用俗世的标准衡量她。只有学着她本人那般淡然、平和,才能将这些头衔简化成职业符号或者人生经历,读懂这个不吝于表达和分享的女子。
身为一名仰慕者,已经无数次通过文字想象郑云云,总觉得她布衣钗裙立于秋水田野间,喃喃述说着对美的感怀,是一位名媛和文人气质兼具的妙人。当冬日的早晨,在新都见到她,那样的想象终于对号入座,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名副其实的江南才女。
这几年正是她闲云野鹤的好时候,寄情书画瓷艺间。现在, “云”游到景德镇,何不去看她舞文弄墨。
一、历练
这个不迷信天才和权威的年代,淡然的郑云云在百折不挠中炼成。回首往事,她的生命之旅并非一帆风顺。
郑云云祖籍是中国古青瓷故乡浙江慈溪,出生在湖南长沙,后随家人从上海来到江西,游走四方似乎打她小时候就注定。正如她所写: “生命其实是一段无可替代的历程。在这段历程中每一个驿站都会有令人难忘的风景。”无论是下放赣北农村,当工人和教师,还是进入新闻和文学艺术创作,都是难忘的风景。
说起来郑云云也是系出名门。她的祖父是青瓷高手,父亲本是在上海美专毕业的文化人,后来抗日战争爆发投笔从戎。家族里的艺术和开放血统,使她自小就被朝着名媛淑女、而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方向引导。
她曾经幻想接近色彩和音乐,幻想以它们作为人生的手杖。从小她就在少年宫学画,后来拜师国画大家梁邦楚,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
众所周知,梁邦楚先生为当代著名画家和教育家。
他出身书香世家,酷爱中国画,年少被傅抱石收为弟子;后考入南京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得吕凤子、张书旗先生亲授画艺。他先后在江西立风艺专、江西浮梁师范、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河北艺术师范学院(现天津美术学院)、江西文艺学院教授国画。他的写意花鸟画堪称逸品,与他在画中表现的洒脱放逸、诙谐善谑不同,梁先生是一个十分严肃正派的人物,收入室弟子的条件十分严格。郑云云回忆,父亲自小就让她临习前入画作,后来见她有点天分,于是拜托私交不错的梁先生收她为徒, “先生画的是大写意,他担心女孩子不容易学出来,想考考我,让临了一张李苦禅的鹰。”这张临作成了拜师的敲门砖,梁先生当时就在画上题了: “云云女弟,用笔生动。”
遗憾的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动乱气氛中,郑云云只完成最初的学业就下放农村,直到1 979年回南昌继续跟随先生学习。关于梁先生,郑云云最大的体会是,先生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有一颗童心,他的画中有暖心的力量。耳濡目染,在人生历练中,郑云云学着豁达,时刻保持对勇气、力量、求索的渴望。
进入新闻行业,是郑云云人生中的意外。上世纪80 年代初,她在《南昌晚报》举办的全国大学生散文大赛中荣获二等奖,后来有作品屡屡见报,1 984年从学校毕业后,她被直接调进南昌晚报社,在这里工作了1 2年。此后她长期担任江西日报文艺专版主编,并在江西日报首席记者的位置上停下来,专心于舞文弄墨。尽管对“记者”这个身份有些惴惴,新闻奖早就肯定了她的成绩,早在1990年,她和同事发表的《钉螺首次遇天敌,灰斑鹆“先头部队”飞抵鄱阳湖》,就获得首届中国新闻奖报纸消息三等奖;此后,每年都与各类新闻奖结缘,成为江西名记。
尽管如此,郑云云自认为做新闻只是尽一份对社会的责任,而她对文字的真正热情其实在于她的散文。她常年记录着每一个令她激动的瞬间,将对生命的热情和梦幻诉诸笔端。这些文字集结出版为《云水之境》一书,这本散文集中展现了郑云云的“思想敏锐、创作风格独特且语言优美精致”,她也成为江西第一位获得中国首届冰心散文奖的作家。
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编审王兆胜曾评价她的作品:“郑云云小品文受中国古典文学如诗词、笔记小说的影响较大,所以作品与冰心小品风格较近,但是比冰心的小品多了些古色古香、典雅从容的气质,有李清照的哀婉和对生命意味的明透感知,但没有李清照的悲悲切切,郁郁寡欢。有时,作者还能沉入物性之中,体会那难以言说的生命滋味……”
红尘俗世的历练中,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太多。她总是不大用功,做什么事都好像轻而易举便成了,做成了也不事张扬、不图回报。郑云云曾自我剖析: “内心的我,本质上是一个骄傲的孩子。”她经历过风风雨雨,并非那类占尽春色的幸运儿。犹记得她在《悟》一文中写过,在幼年的意识中,她竟会觉得寂寞,后来读了丑小鸭,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孩子被人冷落,那一定是她自己的缘故。一个被人爱的孩子,必定有被爱的充足理由。只要我是个好孩子,我就会越来越美丽:只要我是个求上进的孩子,我就会越来越聪明。依靠自己,我可以改变一切……一切在于自己。”回过头看,这未尝不是难得的率性和帅气。
二、文人画
郑云云一度迷失在文字的世界里,她专注于报社的工作和散文,将画笔搁置。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下,她对水墨丹青的修炼渐渐懈怠。1 996年老师梁邦楚病重,一再叮咛她: “不要放下画笔。”她既感动又心酸。忆起往事,当年那个在案前听先生教诲的少女,终于信马由缰再次回到绘画。
画作里,她任性地执着于那一方“写意”天地,传递“只可意会却难于言传”的妙趣。
1 997年,全国新闻界书画家作品展在北京举办,一时盛况空前。她送了两幅作品都入选参展,还进京参加开幕式及系列活动,可她总觉得是一个局外人,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只有离京领回的两方印石让她喜出望外,回到南昌,她拜托著名篆刻家、西冷印社老前辈许亦农先生,刻成“波唱大风”和“云逸三山”两方石章。一章雄浑,一章飘逸,也印证了她在绘画追求上的“贪心”,希望能刚柔并济。
画画之于郑云云是不需向外人道的事,她观照的是自己,在绘画中的投入也全凭自觉和本能。没想到累积下来,作品竞足够举办一次个人画展。应验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2000年有仰慕者赞助,为她在滕王阁宝华楼举办“郑云云和她的现代文人画”个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云水之境》一书出版时,收录了石头、李耕、胡辛、叶青四人关于郑云云的评论。通过他们的笔,管窥一下郑云云的画风。
石头在《笔墨烟雨抒性灵》中说: “细读过云云画作的方家笔友,还会深切感受到她用笔的‘吝’与‘不吝’。如同她的散文总有言简意赅、含蓄隽永的韵味。她喜欢大写意,或用其它最能表达个性的技法,将自己的心境再现于宣纸上。每一次运笔,都经过一番苦心孤诣的立意,力求没有赘笔,没有余墨,绝不‘画蛇添足’,不该落笔处点墨不驻,简略得近乎单纯。而即兴泼墨之际,又大方得顾不得谨慎了,那行云流水般的诗意,别出心裁的线条,变形变韵的浓墨重染,真不免吓人一跳,竞有这般作画的!人说‘花不可无蝶,石不可无苔’,倘若依她的心性随意画来,没准儿就顾不得这碟呀苔的,为了某种意象或寓意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简约到令人惊讶不已的地步。说到这儿,就不能不顺便提一下她的反传统笔法了。删繁就简并非反传统,而删、简去墨守成规者认为不该删、简的,那就是拔了某些遗老的胡须或伤了某遗少的怀古幽思,因而她的这种删繁就简也就反了传统。这般作画或许不能惹所有人的青眼,不过让我喜欢。我极喜欢这种天真自然的‘文入画’。我想,在历代画家和鉴赏家的品评中,乱花也似的迷人眼之作大致可分为四大类吧,即:能品、精品、神品、逸品……我不敢说,云云的画作是什么逸品,但我敢肯定她的追求是这样的。你瞧,她落笔便逸气风生,极力抒发自己的某种情感,并突出自己迥异于他人的哪怕是不够成熟的艺术个性:泼云水、著风月、画松石、作竹兰,不那么拘泥于形酷似而力求神如意,即兴挥洒,酣畅淋漓,即便是轻描淡写,也不是草草了就,真乃是逸笔放纵,起落由之,并不迁就世俗的种种章法,有时候兴之所致,宁愿‘凝稚墨而露拙笔’,甚至画某不似某,惟留某神魂,只由了那情感的青乌任性飞去,却顾不得谁来评说什么了……因此,她落笔铸就的一块石,就让人顿觉沉甸甸的;她飞笔卷起的一片云,便使我不能不产生一种飘然出俗的感觉:她挂笔退步凝神去想,也定然是为乐儿给别人留下回味的余地了。”
李耕认为: “云云现有作品的温热似已开始与清淡、娴秀甚至虚静相靠近,并在扬弃某些世尘的浮躁与虚繁。其实,天宇中云与云的相撞与媾和,是一种形状与另一种形状,一种颜色与另一种颜色,一种声音与另一种声音的相撞与媾和。郑云云智慧的蓝天也是这样。温热是一种境界,清淡也是一种境界。”
胡辛这样读她: “无论泼墨山水,设色花鸟,勾勒人物,都跃动着她的灵气和才情,还有她那循传统又反传统的俏皮和自信……她赤脚奔跑在自己的笔墨编织的地锦上,不为尘世的名利场所诱惑而坠落,写文作画,皆为喜欢。”
叶青在郑云云的水墨画中评到: “她的水墨画作可谓大气,这种大气就是在书卷气之外,更闪烁着多姿的才情和勃勃的生命力,有思想的深度和表现的张力。无论是大幅立轴还是扇面小品,也无论是传统题材的花鸟鱼虫、山水仕女,还是展现时代生活的异域风物、社会风情,在郑云云的画笔下,都呈现出一种新的面目。她遵循传统,并不刻意求新、求怪,又超越传统,表现出一种沉着的自信和不落俗套的洒脱,由于广泛深厚的文化修养和不懈的艺术锤炼,使其画作有了自己的面目。画者显然在以传统笔墨表现时代生活方面下过一番功夫,以经过思考后的笔墨表达自己独特的思想和感受,反映斑斓的社会……深厚的文学修养,使郑云云的水墨画往往在笔墨技法之外,别有意趣,真所谓‘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
出于文人的惺惺相惜,这些人说出了骨子里的郑云云,也懂她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