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乐斋”是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陆如老师的画室雅号。淘者,用水冲洗,汰除杂质,古人云:“珍贝金银之所出,淘砂炼石,实不易为。”陆如老师在陶瓷艺苑笔耕五十多个春秋,可谓:“千淘万沥终辛苦,吹尽黄沙始得金。”且乐此不竭,乐在其中,在景德镇乃至海内外传为佳话。
我对陆老师可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精擅以国画入瓷,具有极其深厚的艺术造诣;陌生的是,我对他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
记得是在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我随着王隆夫、刘远长、熊汉中等大师们一行,应邀出席在北京举办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陶瓷作品展”开幕式。当我们从九江登上了北上的夜行列车时,我幸运地与陆老师同憩一个软卧车厢,这就萌发了我近距离采访他的念头。在汽笛长鸣之后,随着列车由缓渐快地奔驰,我俩的长谈也就此打开了话闸。原先,我只知道。陆如是三十年代著名陶瓷画家陆云山的亲生独子,却想不到他一个名人之后,竟有着令人至今难忘的——
孤苦童年
陆如的祖父在丰城县真的个知识分子,说起话来子曰诗云的,先在塾馆课徒,后靠给人代写书信为业。陆老生有九个儿女,却因家道贫寒,有的因病夭折,有的忍痛送养。大儿子陆隐山11月就孑身到天津裕华瓷行学徒,稍得安稳后,就把三弟陆云山也叫到了天津,兄弟俩靠着吃苦耐劳的牛劲和识文断字的秉能,凭藉着过人的悟性十九岁时二人的陶瓷绘画渐显功力,其工笔勾描的花鸟草虫、鱼藻山兽,有名家的笔踪遗韵,也有师古创新的个性风格,深受京津沪古玩瓷商及藏家的赏识和喜爱。一九三五年春,陆云山应邀在九江“玉桮堂”画瓷,与南昌的“丽泽轩”同享盛名。
端午节刚过,忽然有一位副官带着两个侍卫来到“玉桮堂”,说从上海专程来请陆云山,原来,这年的十月三十一日,是蒋介石四十八岁寿诞之日,上海的军政大员等筹集着祝寿的礼品,闻知陆云山精于瓷上绘画,特从景德镇定制优质白瓷,力邀他绘饰松鹤等画面的四十八件瓷器。于是,陆云山登上了一艘“武宁号”矢舰。矢舰从九江到安庆来往巡航了三个多月,陆云山也在船上画了一百多天,从未上过岸,他疲惫极了,也烦闷了极了,副官见状,唯恐耽误了寿礼瓷的完成,就撺唆地说:“先生不妨吸食些‘福寿膏’,一定能解除疲劳,强身健脑。”当寿礼瓷绘制完,陆云山怀揣一百块现洋走上九江码头时,他已沾染上了抽吸鸦片的恶习。
由“玉桮堂”老板牵线,陆云山与一湖北籍的女子结婚。一九三六年一月,陆如出生了,七月下旬,陆云山携妻儿来到了景德镇。
初到景德镇,陆云山就以独擅的“胶水料梅庄”的装饰风格名噪瓷坛。这种以新彩料调配胶水扁笔施画的梅花纹饰,赭色写梅枝,虬劲苍健,粉红染梅瓣,鲜娇夺目,且繁而不乱,疏密有绪,将扬补之画梅的“笔分三趯攒成瓣”的一笔三顿画法演进为一笔两顿挫,其“破蕊之法”画花蕊,使梅花正侧向背、高低偃合,妙然天成。是谓“作画如作书,花瓣圈来铁线如”,既表现出花瓣之柔润感,又表现出梅花傲寒之骨力,确有“野梅”的特点,成为诸多瓷商藏家的抢手货。然而,尽管陆云山的瓷品广受推崇,但吸抽鸦片的病疴,往往使他入不敷出而捉襟见肘,是家无片瓦立锥地,栖身在杜公庙的一间破灰棚里,身无御寒遮体衣。连妻子病重而亡也无钱置棺安葬,只得将年仅六岁的陆如卖给傅姓人家作“契儿”。是师兄周鹏成他们帮忙张罗着买板钉棺料理后事,师弟“高脚鸡”同情陆氏父子的遭遇,就暗地把陆如给“绑票”,请人偷偷地送到了陆云山的老家——丰城——去了。七岁时,陆如在族公开的一家南货店当学徒,饱受欺凌。那年天下着大雪,天寒路滑,陆如送饭从店里返回路过陆家井时,不慎跌了一跤,把饭篮中的青花碗碰破了,族公当场就打得他遍体鳞伤,鼻血直流,还罚小陆如在屋外雪地里罚跪三柱香,陆如二姑及姑父闻讯赶来,一面用蔗叶为小侄儿止鼻血,楷污泥,一面跪地求情。然而族公闭门不理。直到更深,有巡夜的警察路过,发现了昏倒在地的小陆如叫门怒叱时,族公才让进屋······就是这样,陆如在丰城五年的学徒生活,对他来说,如坠恶魇。
一九四八年,远在北京的大伯陆隐山从姑父信中闻知了三弟的家庭状况,来信严词斥骂陆云山并责成他接回唯一的亲生子。就这样,陆如重回了景德镇,从此父子相依为命。陆云山在陈家岭开间“云山画室”,陆如则每日挎着装有杯碟碗盘的元宝篮到“厂前”叫卖。直到两年后,十四岁的陆如才跟着父亲学画瓷。
陆老师在谈到自己的童年时代,很痛感地说:“我小时候所经历的,留在记忆里的,只有生离死别,只有饥寒交迫,我不敢奢望能上学读书,只要少打骂我,少要我罚跪,我就心满意足了。”
孤苦的童年,不仅使陆如倍感人世冷暖,也领略了世态炎凉,然而更多的是他在孤苦中的奋起,在奋起时得到师辈们的教诲携扶。陆老师告诉我,他曾与多名国画大师接成“忘年之教”,同他们相处,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