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鄱瓷缘
“缘是什么?庄子说,缘是‘顺中之道’;玄奘说,缘是‘循法之轨’这些佛道儒学的理论我都说不清。我认为,缘是机遇,是一种彼此间相互认同的情感,是一种内在的信念和动力。”戴荣华谈到他毕生与景德镇的因缘,谈判他始终不渝的与陶瓷艺术结下的情缘时,坦然地讲述了对缘的认识。
是的,瓷像在一生的历程中占据了他相当大的份量,也占据了艺术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地位。
面前的戴老师今年已届六十五岁,满头银丝,精神矍铄。他待人温文有礼,似乎无意让人知道他有着“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头衔,只有那深邃而睿智的眼神里,显示出他地道的艺术家的翩然风度。
聊起过去,他告诉我,他是波阳人——
家住古鄱
戴家河是波阳的一个小镇,与古城毗邻,是个农渔杂居的物产集散地,他父亲在镇上开了个小杂货店,卖点针头线脑,酱醋油盐什么的,藉以维生。
1940
年戴荣华就出生在这个家庭里。日本鬼子入侵后,小店也就关门了。为了生活,父亲就同别人合伙贩运星子白土(亦称“瓷土”)到景德镇去卖。七岁时,他从父亲的讲述中了解到,波阳古称鄱阳,是饶州府的会所之地,统辖包括景德镇在内的八个县。唐朝景德镇的瓷器就是经由昌江过鄱湖,进长江而“行于九域,施及外洋”的。饶州刺史元崔把一批精美瓷器贡奉朝廷,特意托清大文学家柳宗元代书一篇《进瓷器状》,以至于天下咸称“饶器”以“饶玉”之名,声誉遐迩。由此,他也就知道为什么乡绅富豪人家的瓷器与贫穷百姓家的碗盘的不同之处。不过,也更想知道景德镇瓷器是怎样烧做出来的。八岁那年,趁着小学的放假,荣华乘着运送白土的鸡公船,过鄱湖,道昌江,到了他魂萦梦想的景德镇。
虽说景德镇不见什么洋楼洋东,不见什么古刹大庙,但瓷味十足,那街上挨幢接屋的店铺,那南来北往人手提肩挑的,都是瓷器,把个小荣华看得是目瞪口呆。当他瞧见画坊里的师傅把料笔打的“哒哒”直响时,竟发现那一根根线条是那么油光发亮。他好奇地问父亲,父亲告诉他,瓷器上的黑料是用油研的。小荣华听了若有所悟。临走时,他在河滩上捡了好多的渣饼(一种用于烧制碗盘用的垫饼),回到家里,竟用菜油研墨学着在渣饼上画画,置于灶堂内烧烤。事后当然受到父母的责骂。说到这里,戴荣华自我调侃地说:“不过我还是发现了用油磨墨写的字,的确非常浓黑。”
一九五四年,一场罕有的大水冲毁了湖堤,堆积半屋的白土遇水也化成了浆,冲进了湖荡。全家人只得随着逃难的人群逃到了景德镇。
景德镇把难民安置到一家旧祠堂暂且栖身。每日皆可以在民政部门领取些救济粮聊以充饥。眼看春节将至,家里钱粮皆无,戴荣华想起了家乡每当过年时耍灯笼的风俗,就打起了扎纸灯笼卖钱的主意。他用仅有的二毛钱买了一种薄质纸,捡些竹子,又到街上撕取些红绿标语的边纸,回到家里同哥哥,弟弟破竹蔑,扎灯架,糊纸上色,忙的不亦乐乎。
古鄱为鱼米之乡,民间耍灯多以鱼类形象为灯彩,每到元宵节,县乡都时兴扎灯栅,舞彩灯,耍狮子,踩高跷,走百索,放烟火,敲太平鼓。尤其是放灯仪式,头灯为鳌鱼灯,紧随着是春鲢、夏鲤、秋鲑、冬鳊,象征着四季丰收;接着还有鲆鱼灯、青晚鱼灯、凤稍尾鱼灯,庞大的队伍川流不息,其阵势令人目眩神迷。
然而戴荣华兄弟费尽心机扎的鱼灯,在闹市上却无人问津。原来景德镇的年俗是讲究龙头灯,这真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戴荣华豪不气馁,先仔细观察灯摊上龙头灯的结构,即而就动手试着扎了起来,并用红绿纸装饰得色彩绚丽,由于扎得实,画得好,卖得也便宜,十几只龙头灯被抢购一空。十四岁的戴荣华第一次凭着自己的小聪明为家里排忧解难了。父亲接过儿子掏出的还带有体温的纸币时,声音哽咽地说:“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
第二年春上,父亲觉得家庭再贫苦,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前途,就托人把戴荣华送进市第五制瓷社去当学徒。学的第一个技术就是他在成型作坊里拍“死人头”。这是一种坯胎整修的工艺。由于手工拉坯难保每件符合规范,为防止器皿内侧的收缩变型,需把坯胎套在标准模型上拍紧印正,故俗称拍死人头。尽管每天拍得手肿臂酸,但他仍坚持着每天去上工人夜校学习,不仅学文化,也学美术。从那时候起,他懂得了什么是国画,什么是油画,什么是工笔,什么是写意,并且随着老师的讲授,常练习画些花鸟草虫,仕女武将什么的。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画水粉和油画,他回答说:“中国人嘛,当然画中国画。”
白天工作,夜间学习,如此过了半年。寒露初现的这天,哥哥回家兴冲冲地告诉戴荣华,市里创办的陶瓷工人技术学校正在招生。这所学校旨在对在职的技术工人进行系统的教育和培训,提高其技术文化思想等各方面的综合素质。戴荣华听了,觉得这是一个尽快学技术,又可减轻家庭负担的好机会,就赶紧报了名并参加了统一的考试。面试的那一天,有位老师(事后才知道是施于人教授)问他入学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他不假思索坦然地说:“家里穷,学好技术帮家里解决困难。”老师笑了,觉得这位小青年本性憨直,语言朴实,拍拍他的肩膀,轻声地说:“要多努力哟。”一九五六年十一月,戴荣华第一次夹着书本,走进了陶瓷技术学校的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