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关于陶艺家
中国的当代陶艺家有相当多的一部分缺乏较全面的艺术修养,对世界和中国的古代艺术史、现代艺术史、中国的当代艺术史等不甚了解,甚至连专业的陶艺史知识也不全面,而不能拥有这些资讯所带来的问题是巨大的。首先,很容易陷入到一种对技巧、技艺的盲目追求和迷恋之中,并以此为民族创作形式的象征,从而造成自己审美的单一性。而这种单一性又容易使自己在接受新的审美和对新形式的认知中陷入被动,缺乏灵性。尤其严重的是,陶瓷艺术在技术美方面具有极大的“欺骗性”,因为陶瓷的成型技艺本身所蕴含的美感,已成为我们的历史和传统中的骄傲,这种文化遗产很容易进入我们的血脉。单一地追求技艺之美,使艺术作品与工匠制品之间很难产生本质的区别,使人的思想和观念在技术的圆熟和炫耀中不断磨灭。所以,多年来我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方式一直在表述一个观念,那就是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技艺永远是陶艺创作的手段而不是目的。作为当代陶艺家,首先要明白自己的创作路径到底适合于什么,是容器类的作品还是雕塑类的?是装饰类的风格还是观念类的?是欣赏作品的最终形态还是享受创作的过程?是喜欢借助各种工具成型还是喜欢纯手工的劳作?当知道干什么以后,才去寻找适合于此的成型方式,也就能根据需要来要求自己在技艺的掌握上达到什么程度,而不是无穷尽地追求技艺、技法。事实上,如果在景德镇生活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中国当代的陶艺家甚至世界上诸多的著名陶艺大师,要想在技术与技艺掌握的熟练程度上与景德镇的瓷工和画工们比较强弱的话,其结果是很滑稽的。
此外,在大学陶瓷专业的学科设置上也存在不少问题。拉坯在许多大学都是最重要的课程之一,但拉坯只是陶瓷成型中的一种方式,此外还有泥板成型、泥条盘筑、捏塑、印模、注浆等等。而许多重要的课程甚是欠缺,比如配釉实验及烧成,学生们一直是在成型过程中来想象陶瓷的形态和最终效果,事实上很多泥的形态与最终的烧成品之间不仅存在着巨大的差距,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没有自由的时间和空间让学生在创作中真正体会从泥的选择到成型、釉料的配制和烧成的最终形态过程,他们是无法了解和发现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创作方式。我在纽约阿尔弗莱德大学陶瓷学院参观,发现他们不仅拥有相当数量的各式窑炉,且窑火几乎是终年不断,烧制的差不多都是学生的作品。虽然烧制的习作中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可能是在生产“垃圾”,但学生们正是在这种过程中体会到一种属于制陶的真正乐趣和魅力,并通过火烧的最终形式来观照其创作过程中的得失利弊,从而逐渐找到一条适合或接近自己审美和创作方式的途径,而且烧制过程中的不同,本身也是成就一种风格的手段。另外,在中国高校中,陶艺专业过于围绕本专业的种属来设置课程。我始终认为,学生们只需了解和掌握基本的陶瓷成型技艺,而应把精力更多地放在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上,不仅了解本专业的历史和相关知识,更要了解艺术史、文化史。没有丰厚的视觉图像的积累,是很难明辨东方艺术与西方艺术、传统艺术与现代艺术的诸多相依相存又各不相同的复杂关系,也就更无法找寻到自己的位置。再次,纯技艺的训练虽然比二十年前大有改进,但在技术训练的培养下形成的僵化的教育模式却并无多大变化,教师在教学中更多的是灌输,而不是采用一种互动和开放的引导方式,学生的创造性没有获得最大的尊重。这就使得作为一个艺术种类的当代陶艺的创作者群在艺术修养和创造力上有些先天不足,虽然他们拥有极大的热情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这种状况也使中国的现、当代陶艺这几年频繁的活动,基本上是一个属于“圈子”内的活动,或是一场变了味的形象宣传,虽然风风火火,但是否能引起史学家们的注意从而在中国当代艺术中拥有一个相应的位置却似乎还不能确定。这种状况也让陶艺家们感到有些不明白。不少陶艺家说,我们为什么要进入当代艺术?他们的展览没有陶艺家参加或是少有陶艺家参加,是他们不懂陶艺等等。这句话如果是出于对自己的安慰,那还可以理解,如果真是发自于内心,我就觉得是一个问题了。首先,作为艺术活动不能融入当代社会,不能像其它艺术种属那样共同去参与和构筑中国的当代文化,而把这种现象归咎于别人看不懂,这就不仅是一个认识的层面和参与的方式问题,更是一个心态的问题。
现、当代陶艺既然是在“现、当代”学术性名词界定下的一个概念和现象,它自然就应像其它当代艺术门类一样承载着一种现、当代的精神。这个精神就是不断挑战自身与人类固有的观念和审美惯性,不断展现人类永不枯竭的丰富想象力,对新的审美和新的形式的新锐认识,提出问题,引发思考,促进交流,见证时代。这种精神对任何一种艺术门类来说都是重要的。而现、当代陶艺在中国的大艺术环境中,虽然不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但缺乏主动进入现、当代艺术的操作手段和足以引起人们关注的艺术或社会的切入点。这让我联想起著名的威尼斯双年展,在作品不改变的情况下,以一个什么样的层面和话题介入或许就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效果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