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渐次迷人眼,鸣蝉意欲登高枝”。当今艺术界,赞文俯拾皆是,誉章何患无辞。文之乱象,久已!然人皆常人,承蒙陶瓷收藏杂志约稿刊登画册,细读几期,家父欣然应稿,问何故?笑答:“治学、求正,益也!”
“学正”之呼耳生久矣,老罗夹杂着罗老,不觉中家父已至古稀,以古稀之年,回首从艺人生,回味艺坛百味,想来他是无多汗颜的。我在父亲左右三十余年,父亲的为人、心态和艺术历程自是了解,聊以此文整理、简述父亲关与陶瓷艺术的一些理论观点和实践探索,不作抛砖之态,亦无引玉之能。舍末求本,得拾者分甘同味,足矣!
父亲是即研究古代陶瓷艺术又投身于现代艺术创作实践的跨界学者,关于他在古陶瓷方面的建树无需敷述。在他看来,中国古代陶瓷艺术是一部反映华夏文明发展的史书,今天当代艺术瓷的发展终究跳不出历史一页的归宿,而历史一再地告诉我们:割裂传统是无本之木,固守传统则成枯枝朽木。老树开新花,继承和创新是永恒的命题。
父亲认为,继承与创新不外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具体到名家陶瓷艺术领域,物质归属于材料、工艺、经验技巧等科学范畴;而精神则归属于阅历、思想和性恪好恶的范畴。市场经济决定了工艺美术行业一招鲜吃遍天的特征,关于物质与精神孰重孰轻这样的话题自然是少有人关注的。而今天我们急欲将名家艺术陶瓷与工艺美术划清界线,进而上升到学术的高度时,哲学领域的基本问题无法回避。吴冠中先生提出“笔墨等于零”的观点,深刻地揭示了“物”与“我”的关系,“物为我用,以我为主”,成功借助材料、工艺和技巧,真实地反映创作主体——“我”的精神内涵和品格,成为衡量艺术家成熟与否的一把标尺。
罗学正 高温釉彩瓷板《百舸争流》
就工艺材料和技巧的运用而言,不同陶瓷材料和工艺技法在景德镇不胜枚举,然而如何从中找到适合自己,找到有助于实现自我艺术表达的材料却是长期困扰父亲的一个问题。青花和釉里红是景德镇著名的艺术陶瓷品种,因为色彩和质感高雅脱俗,成为景德镇众多艺术家常用和擅用的绘瓷材料,父亲在青花釉里红的长期运用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创作了许多优秀的作品。由于此类作品市场需求旺盛,烧制成品率较高,从经济利益的角度而言,坐在先贤培育的这颗大树下乘凉不失为一种务实的选择。然而,青花釉里红毕竟是成熟的陶瓷装饰艺术,经过长期的广耕博种,青花釉里红与国画入瓷的结合已十分成熟,从风格创新的角度来讲,难有突破的空间。
二十世纪末,燃气窑炉的应用推动了陶瓷色釉技术长足发展,一种名为高温窑变色釉的材料引起了父亲的注意,高温窑变色釉是对烧成温度和气氛要求极高的釉彩,其呈色效果依据不同的配比,不同的厚薄,在不同的窑火、气氛中变幻万千,是名符其实的“火的艺术”。特别是高温下窑变釉的流动性极大,形成的肌理非常丰富、自然。同样因为流动性,高温色釉很难有效控制形成具象的纹样。因而历史上这类色釉只能施满陶瓷器物全身,单一以色彩和肌理来装饰器型。如历史上著名的郎窑红、钧红等均属如此。窑变色釉作为文人画入瓷一百多年以来出现的一个新尝试、新课题,对丰富陶瓷绘画表现手段具有重大意义。
从“知难而上”到“上而知难”,是一个感性到理性的过程,窑变色釉让父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件件作品被否定,整窑的作品被烧坏,经验在成堆的废品上缓慢积累。经过多年的摸索尝试,父亲在色釉入画方面逐渐摸索出一些规律,总结了一套方法。他成功地将黄花釉运用于陶瓷山水画的表现当中,独特的肌理质感和自然的流淌晕散,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感受。
罗学正作品 《幽谷》
陶瓷艺术不等同于绘画。其所要达到的艺术效果,往往需要借助科学技术手段才能实现。而采用高温色釉创制作品,其技术含量又在其他陶瓷表现形式之上。各种釉色的合理配制、施釉流程及釉料的厚薄控制,特别是烧成时窑温、火焰气氛乃至环境中气压、湿度的影响等等,某个环节的失误,都会影响作品的成败。但科学技术手段终究是可以物化和量化的东西,如何物为我用,使作品达到一种自然天成的艺术境界,个人的审美修养和品味取向至关重要。先秦哲学家庄子崇尚天然、真实、质朴之美,认为“圣人法贵天真”、“既雕既琢,复归于朴”。这些传统美学思想对父亲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通过科技手段,通过高温色釉这种于无法中求法的新材质,能够很好地与父亲的审美品味相结合,表达他所追求的精神内涵。
在运用色釉入画初期,成功率非常低,即使是摸索了二十年,父亲每次开窑时,这类作品仍处于五中选一甚至十中选一的状态,大量不理想的作品被敲碎。烧出一件理想的作品,于父亲而言是一种非常美妙的感觉,是对他精神世界的最好慰藉。经历了多年的摸索,色釉与釉里红、青花、釉下五彩等成熟工艺的结合拓宽了他的艺术语言,他的作品开始以独特的面貌示人,色釉材料使他的作品来得更自然生动,在学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父亲本是豁达的人,生活简单平实,他的绘画应该是他性格的写照,不拘拟细节,整体入手,沉着大气。
父亲喜欢运用黄花釉和釉里红表现秋天的景象。所谓“霜叶红于二月花”,在他眼里,人生辛苦劳作,春播夏耘,才会有秋的收获。在“得”与“舍”的辨证统一中,春华秋实蕴含了恒古不变的人生哲理。
罗学正作品 《春雨》
秋天,极目四望,宇宙万物一片金黄,山峦、沟壑布满了耀眼的霞光。这种热烈的基调是父亲对世间万物的赞美,也反映了他对人生的乐观态度。
艺术源于生活,源于感悟。
体验生活、缔造艺术,乐享人生。
(罗丹/文 张瑛/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