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两面性

  景德镇陶艺界迫切期待舆论的支持！
  数家堪称重量级的纸媒盯上了这座古老的小镇，类似于“大师代笔”“雅贿”等负面报道接二连三地不断出炉。于是有媒体界人士惊呼景德镇正在被“围剿”，心急火燎地央求镇巴佬来一场形象保卫战。
  日前我与来自长沙陶艺教育界的罗女士谈起景德镇，一再强调它的瓷都之誉并非浪得虚名，这块土地上所孕育的陶瓷艺术在中国乃至世界工艺美术界占据着重要位置。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我向小罗讲述了三个真实的故事。
一
  2008 年10 月，由十余名浙江龙泉青瓷陶艺家组成的某艺术交流团造访景德镇，必须承认这些平均年龄在35 岁左右的陶艺家对陶瓷器型的把握、单色釉瓷的文化寓意之理解等方面确有独到之处，为此赢得了不少景德镇同行的尊敬。
  交流团的其中一位成员却格外沉默，出于好奇我上前与之攀谈，才发现对方竟然是景德镇人。原来此君的父亲为建国瓷厂的技术工，擅长各类高温颜色釉瓷的釉料配制，可惜多年前因病逝世，儿子并未将老子的手艺学全。“说句实话，我只学到了老爷子十分之一的本事。”这位混迹在浙江青瓷界的中年男子如是说。
  2011年11月，我与同事奔赴江苏宜兴，在被称为“中国紫砂大本营”的丁蜀镇落下脚。谈志坚领着我们这帮异乡客四处参观，由他担任董事长的企业常年为茅台、五粮液、西凤、郎酒等国内知名酒企提供各类陶瓷酒瓶。
  曾担任国营宜兴青瓷厂厂长一职的老谈，正鼓捣着要将日益衰落的宜兴青瓷再度振兴，便大张旗鼓地组建了一家青瓷公司，邀请各路技术及管理精英加盟，就连从海外求学归来的儿子也被老谈丢进了青瓷厂。
  当我走进青瓷厂的成型车间时，发现工人修整瓷坯的手法与景德镇小作坊的利坯师傅并无二致，与其中一位年轻的拉坯工交谈时，对方告诉我他一年前还在景德镇的老厂地区打拼。青瓷厂创立不久，老谈派出的人才寻访队就杀进景德镇，把这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老厂捞到了丁蜀镇，后者的收入也瞬间翻了三倍。
  我好奇地问起老谈为何要千里迢迢从江西高薪聘请拉坯工时，小伙子用粘满泥屑的右手向瓷坯上一拍：“这里的人只会捏壶，哪懂什么做坯！”
  而就在丁蜀镇之行的前半年，为了考察广东地区的艺术瓷市场，我曾到潮州、佛山以及广州等城市走马观花地遛了一圈。一位热情的广东画家接待了我这一行人，并聊起他的一位国家级陶艺大师朋友在数日前以三千元的价格卖出一件瓷绘花瓶，让那位大师开心不已
  我从广东画家的描述中得知，那件花瓶的规格在300 件左右，如果换成是在景德镇，同等大小的国家级陶艺大师作品怎么说也能卖数万甚至数十万元。之后与广东艺术界的朋友就此地区价格差异沟通时，已灌下N 瓶啤酒的对方这样答到：“如果这边的艺术家画得像景德镇（艺术家）那样精细，那他们还不跑到景德镇去混啊！”
二
  在向小罗讲述如上故事时，一位黄姓陶艺家亦在现场，他悄悄地对我说，那几个故事可真是为景德镇长了脸，以有力的事实说明了咱在陶瓷材料科学、造型艺术以及市场认可度等方面的优势。但黄老师所不知道的是，那几个故事或未被叙述完全，或是它其实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还是从那位掌握着部分父辈釉料配制技术的景德镇男子说起，他的父亲生前将自己的配釉技艺视为不传之秘，对于除儿子之外的任何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性。这位保守而倔强的老人拒绝外姓人向其拜师学艺，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作为口头禅，为此其病逝之后，他曾引以为傲的多种颜色釉配方从此成为绝响。
  今年端午节前夕，三宝国际陶艺村负责人李文英告诉我，外国陶艺家通常乐于将自己掌握的釉料配方、烧成环境的温度控制等工艺细节向同行分享，但他们来到景德镇从事陶艺创作时，这里的配釉师却对自己的釉料配方三缄其口。
  不少兴致勃勃的洋人艺术家试图借助景德镇传统制瓷技法进行创作，却常因无法突破工艺上的瓶颈，而导致其陶艺创意无实现；有的陶艺家在回国之后，由于无法购买到景德镇师傅配制的釉水，使其在三宝烧制成功的作品无法予以复制。
  再说说成型工艺，李文英惊讶地发现不少景德镇手工艺人似乎都惰性难改，尽管后者拥有出色的坯体修整及模具制造手艺，可他们却懒得尝试新事物。外国陶艺家有时会构思出“不合规范”的陶瓷造型，当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制模师傅，希望对方能根据图纸制造出模具时，大多数情况下会被一口回绝。
  “如今愿意接下这些异种模具制造工作的师傅，大部分并非景德镇人，而是来自湖南等地的外来者。”景德镇制瓷艺人的顽固让李文英颇为不解。
  令部分景德镇人尴尬的另一个事实，则是近年来许多原本从事宣纸国画、油画甚至版画创作的艺术家纷纷来景，或玩票或专职地进入瓷上绘画领域，而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的陶瓷作品都被市场所接受，买家所开出的价格让一些本土艺人既羡且妒。
  由国内各大拍卖公司所举办的现当代陶瓷艺术专场上，那些表现突出、被高价拍走的陶艺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非景德镇籍陶艺家在景德镇创作而成。
  自认画技不精的广东画家不敢踏入景德镇的地界，可对自身艺术造诣充满自信的外地陶艺家已成为当地艺术界不可忽视的新势力，就连最为自负的本土瓷绘师都无法否认这一点。
  也许景德镇目前仍在手工制瓷技术、艺术品收藏者对其承认等方面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却没人可以保证它能永远将这些优势维持。尤其是它不能将“匠从八方来”的包容、“器成天下走”的开放以及对艺术持有敬畏心等良好传统继续保持的话，以上所有的优势终会成让后人凭吊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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