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绝不能忽视中国汉字的结字方法中所蕴藏的,正是中国文化的客体呈现之一。比如“奢侈”二字,大者为奢,人多为侈,却是为奢侈之本意。而何者为大?体大是不是大?如何人多?年年评定一堆“大师”职称名号,弄得朱门酒肉臭,算不算人多?
奢侈,是一种排场,不是文化。而奢侈品,倒是蕴藏文化的载体,这种时下摩登的流行,其实在中国传统富足生活的文化语义中,不这么叫,中国人文雅,把今天叫奢侈品的东西,称为“长物”。
长物者,多余的东西是也。
近十年以来,中国在文化创意产业方面,始终有一个创造中国自己的奢侈品的冲动,而制造多余的东西,确是一门大学问。
纵观世界级奢侈品发展,无不根系传统,承传皇家贵族之文脉。无奈今天的中国,传统文化之根,似已末法。公共媒介上,充饰的所谓文化大家,多是曲解臆断之辈,聒噪一时,惹人生厌烦。而西方资本世界,对中国文化的战略处理方案,无非使之渐渐呈现为少数族群的亚文化特征,鼓噪一时的所谓当代艺术,捧得高的,都是与本民族主流传承对抗性的所谓“反思”,所谓“批判”。真正具有科判文化之精神见地的,难觅其踪。
于是今天国内喧闹的拍卖市场上,能有挂着一脸多余的奢侈范儿的劳什子,今人所造多是只有自己相信的连篇鬼话,实在坐不住,也就只好拿老祖宗的东西来显摆一番,还可以充实门面。
难道真的是今人造物之无能吗?绝不是。
看看景德镇的仿古高手们,让考古专家都瞠目结舌的,大有人在。虽说仿古与造假几乎等同,引得大家纷纷喊打,但从另一面看,今人的制瓷技术,甚至已经超过了古人,以假乱真的技术之高超,也是不可小觑的。
在中国治瓷业中,怀有创造奢侈品理想与冲动之人,更是汗牛充栋。一杯一盏,一瓶一罐,但凡手工,叫价大抵不菲。但也只是小圈子里玩一玩,还不能形成大众共识的奢侈品认知。于是又有一股风气说辞,讲大众之无知,或者将其所造物件,说成根本不是大众所能鉴赏拒玩的东西。
我以为,蔑视大众,乃是文化沙文主义的表现。若欧洲奢侈品产业也持此态度,那就没有中国人排队疯抢LV之盛况了。但凡产业,一定离不开大众,哪怕他们仅仅是盲目炫富之流,也是产业的根本基石。所以,但凡持文化小众观点的人,一定不懂产业。奢侈品,一定是小众的日用,大众的梦想,是为“长物”之真面目。这样的形态,才能推动一个产业的健康发展和可持续。
所以,中国的治瓷业,若有想向奢侈品方向发展和努力的,如何形成日用与梦想的有机结合,是一个绕不开的课题。
在中国治瓷业版图上,如今有成为奢侈品孵化基地的,除开景德镇,还真不好另寻他处。德化潮州,工业化程度高,但治瓷传统决定了其绝没有深厚的官窑文化根基,也就缺了一点贵族之气焰。其他产瓷区,多在卫生洁具上颇有建树,独独缺乏浓厚的文雅之风。但今天的中国治瓷,早已经不是宋人治瓷的版图了,当年五大名窑分布南北,各个都是文风雅器,所制造之器物,各个礼数周到,责气十足。
但话说回头,中央集权的皇制社会所留给今天的回忆,对于治瓷业来说,也仅是窑口文化一门,于今天的经济社会特征,并不能有效对接,并形成规模化与活态化。
因而,至今景德镇所能想象的文化创意产业空间,也就仅是古窑口的复烧,引人来参观旅游;再者就是所谓的大师瓷,彻底不谈制瓷之本,只谈装饰之能。文化见地之低,已不可望其踝根。
景德镇千年的手工制瓷业传统,千年的官窑文化根基,千年治瓷技艺的活态保存,却又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如何变现?大家都在思考,并努力尝试,也偶有破茧而出的惊喜。
有人以为,景德镇应该恢复分工细作的传统,这样就不会形成互相抄袭的恶性竞争;也有人认为,景德镇应该大力弘扬大师瓷,年年评定的众多大师,是景德镇的优质资源。
而我以为,恢复分工细作的传统,在没有文化见地的前提下,未必不会形成互相抄袭的恶性竞争,反而有明显产业倒退的风险;而弘扬大师瓷,别逗了,如何产业化,并拉动地方财政,形成产业化和公共价值?
景德镇,若想成为一个陶瓷奢侈品孵化基地,又该如何呢?
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这个命题直接对接的思维逻辑是:干预。这是一个文化建设最要不得的思维。确切地说,今天政府对文化产业的主观干预,而不是仅仅提供优质产业发展土壤,是文化产业发展的毒药。
任何人类文化的形成、发展与变迁,都是自然而然的,不可能由什么机构来打造。刻意去打造,就属于文化洗脑,或者文化殖民,好比清人的辫子今人的西服。
在今天的景德镇,正有一批外来的,带着独特的文化见地的人们,正在默默做着既不是分工细作,也不是大师瓷的生活。渐渐形成了一股具有强大力量的暗流,虽不被聒噪的舆论所热谈,但也绝不是默默无闻之辈,甚至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各个拥有巨大的粉丝团。
这一暗流最大的特征就是默默做自己的事情,绝不叫嚣什么文化产业贡献,也不自贴大师之标签,有的是一个企业团体,有的仅是一些个体商户。对于文化传承上,也没有刻意地要创新,要标新立异。
他们还往往有个共同的特征,充分利用景德镇手工制瓷的众多手艺人资源,让一些拉坯、利坯、工画师们,得以自由地穿梭与各个门户之间,讨得富足生活。
我个人极愿意将其看做景德镇千年窑口文化的当代化转身,即从千年治瓷的窑口文化,正在向堂口文化转型。此风因市而生,因市而动,活态而不刻意,如雨后的竹荪,纷纷攘攘地满地都是。
著名者有:诚德轩、九段烧、小雅、真如堂、长物居,努力者有:古印尚源、瑞锦莱、养玉堂、影山堂与青塘,由市而成场,由场而成市,有传承有发展,造物而不刻意求新,秉承传统而又绝不呆板。
此风之甚,远远超过政府举贤而刻意规划的文化创意产业的思考,但却又既有文化、也有创意,更有产业特征。
活水引来,大江不远。若再能够稍作引导,形成气候,此产业文化之风气与力量,绝不是搞个拥挤不堪的博览会可以比拟的。
再有牵头人,年年聚众搞个“堂口会”,各家堂口各出怀物珍宝,举国各路丈人雅士齐聚,赏瓷品茶笔会,间或以民主的方式评定一些顶尖器物魁首,交子拍卖。
千年的景德镇,难道还怕瓷都之名旁落?还怕抄袭之风不灭?还怕文化没有传承?还怕形不成产业?还怕不奢侈?
文以载道,景德镇陶瓷文化发展之道,道在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