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笔与写意,谁最能代表绘画艺术的高度,这原本不是一个问题,但是,从当前的艺术发展现实来看,这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
中国画艺术作为东方绘画最高代表和典范,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也有其博大精深的内涵和独具特色的民族形式风格,具有极高的的文化价值和审美价值。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有工笔画和写意画之分,作为绘画的形式之一,工笔和写意,本没有谁高谁低。工笔画比写意画成熟早很多,是中国古代早期绘画的主要表现形式。远在魏晋时期,工笔画就有了很高的艺术成就。从战国到隋唐五代,工笔画的发展从幼稚走向成熟,直至两宋达到鼎盛。至明代,工笔画因其过于工细精微、刻板艳丽,被一些文人士大夫贬其“世俗”或“匠气”,特别是明代画坛领袖董其昌提出的“南北宗论”,将文人写意画尊为“上”,并将李昭道等画青绿山水的工笔画家贬为“匠”,至此,工笔与写意的艺术之争,已埋下了种子。
肆意挥洒、极具水墨韵味的文人画、写意画在中国元、明、清时期得到迅猛发展,工笔画则日渐式微。如今,我国经济和文化迅猛发展,伴随各种艺术思潮的冲击,中国画受到前所未有的影响。现代科技的发展、新型材料的介入、现代艺术思潮的碰撞,为中国画这个古老的画种不断注入新鲜的血液,改变着中国画以往的传统意识形态和表现技法。当今的中国画融汇东西,吸纳古今,在表现方式上出现了许多新鲜的样式和技巧,呈现色彩纷呈、耳目一新的面貌,工笔画也再次迎来了繁荣。
陶瓷绘画,与中国画一脉相承,工笔和写意,也是艺术家从事陶瓷绘画创作的主要形式。今天,我们请到的3位嘉宾分别是上海立达学院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李斌教授、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蒋立平和青年陶瓷艺术家揭金平。下面,就请他们来谈谈工笔与写意的话题。
主持人:就中国画的画体而言,工笔画拥有更悠久的历史。早在新石器时代,勾线填色的彩陶纹样就显露出工笔画的雏形。中国工笔画,以其永恒的艺术魅力,穿越历史的时空,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其结构工整严谨,造型传神到位,设色清丽典雅,它用独特的绘画语言,在中国乃至世界画坛大放异彩。在一些艺术家看来,工笔画,才能代表真正的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各位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李斌:哈哈,这要看是一些什么样的“艺术家”,好在是一些,不是更多!
中国传统绘画艺术本身就是由工笔和写意共同组成的,是不可分割开来谈哪种才能真正代表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
如果抓住早在新石器时代,勾线填色的彩陶纹样就显露出了工笔画的雏形,于是认定工笔画比写意画早,更能代表传统绘画,那是不科学的。因为新石器时代的彩陶纹更多不是勾线填色的形式,而是“写意”装饰形式的居多,勾填的面貌是在勾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还有更早于新石器时代的岩画呢?是不是也可设定写意画早于工笔画呢?画家和书家都在岩画和象形文字中找到了各自的源头,是书早于画呢?还是画早于书?其实早有科学说法,称之为“书画同源”。
蒋立平:工笔有其悠久的历史,就没有错,但如果仅以此就断言其能代表中国真正的传统绘画艺术,还是有失偏颇的。作为中国画的表现技法之一,写意这种绘画技法虽然成熟得比较晚,但是,它有其独特的表现方式。比如,同样是画小鸡,工笔的画法,一般有其严谨的绘画程序,而写意的画法,则在意创作者想要表达的艺术效果。它善于运用笔墨的浓淡变化。在绘画过程中的偶然性,可以产生意外的艺术效果,较容易表达创作者内心的情感和意境。
揭金平:中国绘画从最早的石器时代的刻划符号,到青铜时代的各种图腾形象,到近现代文人画的兴盛,一直都是从感性为主的意象,象征为出发点的绘画形式。中国绘画史的发展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理性写实阶段,“不求形似”“传神阿者”是中国绘画艺术“传神写照”的最高标准之一。谢赫的六法中首先提到的是“气韵生动”,把它当做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其他的“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都是围绕这个“气韵生动”来建立的绘画理论体系,对中国绘画理论产生深远的影响,直至后来赵孟頫的“书画同源”、石涛的“一画论”、齐白石提出的“不似之似”皆是追求绘画的精神境界、一种“写其意”的境界,因而中国绘画总体上,它就是有着一种写意的精神,它只是绘画表现手段的不同,其精神境界的追求是完全一致的,更无所谓谁高谁低之分。
主持人:写意是中国传统美学的艺术观,是中国绘画艺术的表现方法,包括写和意两个范畴。它通过书写的绘画方式,通过画家的艺术构思和形象塑造,表现画家对宇宙、人生、时代、民族、社会、自然等一切事物的体察和感知,并且将这种真情和实感通过绘画写的表现手法跃于纸上,凭物寓意,借物抒情。他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强调“意在笔先,迁想妙得”,强调“精而造疏,简而意足”。在绘画表现上主张“以意写之,不在迹象”。正因如此,有观点认为,写意才是绘画发展的高级阶段。各位对此有何看法?
李斌:也不能完全这样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写意肯定不是绘画的初级阶段,写意是艺术发展与表现的必然。同工笔一样在不同时期,不同的阶段都有经典作品出现。有一点需要强调,在写意中要做到“神形兼备”,处理好“贵在似与不似之间”的确很难!
蒋立平:对于写意才是绘画的高级阶段的观点,我也不是特别认同。其实,工笔和写意,各有其特点,作为中国画的两种表现手法,它们有共同的特点,也有不同之处。工笔画也讲究意境的营造,写意同样注重细节的刻画。
揭金平:中国绘画强调“外师造化”、“意在笔先”、“简而意是”等观点,在写意画中确是所追求的境界,但工笔画的最高境界同样注重这些。唐吴道子在画工笔佛像等题材的作品也是“胸有成竹”、“一气呵成”。人曰“吴带当分”,除指其笔势雄健,也有“意在笔先、迂想妙得”之意,许多的工笔画家在作画之时,都有直接勾勒,起草稿的习惯。本人也以画工笔为主,作画之前常常也是指略作勾勒,然后直接描画,不是只图省事,确是感觉边画边想,随机而作之画往往神完气足、血脉连贯。因而,我不认为写意才是绘画的高级阶段,工笔画与写意画其实在精神实质的追求上已经完全融合到一起了,只是提出这些写意艺术观念的文人画家多数是在写意领域的体验更多。他们的理论基础有许多是从民间画工的经验,加上他们的自身体验和联想而形成的。“简而意是”、“以意写之”、“不在迹象”同样适用于工笔画的意境营造。
主持人:谈及绘画,郑板桥有一句名言:“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诸位如何理解工笔和写意的关系?
李斌:作为一位书画大家,郑板桥的这句话揭示了学习好中国绘画的一般规律,客观地讲现在高校一般都是先安排工笔画课程,让学生掌握“造型”和“色彩”的基本知识,然后安排写意课程,再让学生学习“笔墨”与“意境”的表现。实际在民间也大都是让弟子从“线条”着手开始学习。
蒋立平:齐白石是大家熟识的大画家,他的写意画更是声明远播,凭《和平鸽》等作品更是与当时西班牙的毕加索有过良好的文化交流与互动。其实,这样一位众人皆知的著名画家,他早期借以成名的却是“齐美人”,即齐白石的工笔仕女图,而他早期临摹创作的也是工笔画,正是因为有了良好的工笔基础,才让齐老先生在日后的写意画创作中驾轻就熟,成就其一代大家的声望。而历数各朝各代的名画家,无工笔而称写意冠绝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所以说,学国画,先学练线条,以窥工笔之门径,工笔练到一定时日,可凭长久的工笔线条基础把握更流畅更肆意的写意画创作。这是科学有效的方法,是经过前人和历史检验的。当然,工笔和写意是国画中两种不同的绘画风格,基于绘画材料(主要是纸张)和技法的区别造成风格和视觉效果的差异,从而人为划分的,并非说写意就高于工笔,这很不恰当,一如说草书比楷书好一样可笑。历史上不乏有工写兼备之名家,当然也有仅以工笔名重,却未听说真正的只画写意不用工笔之人,那显然是大大的笑话。
揭金平:郑板桥言“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作为一个擅长写意兰竹的画家,我不曾看见过郑板桥所画的工笔画,但我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是:画家必须对所描绘的对象有着极其认真细致的观察,体会其形象神态之美,日夜琢磨。“从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的一个过程,是一个从繁到简,从具象到抽象的提炼和概括。这点从古代彩陶纹饰可以看到其演化过程。工笔画当中的十八描如:兰叶描、钉头鼠尾描、铁线描以及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等等都是一种意象,概括后的“以意写之”、“迁想妙得”之作。
主持人:正如学习书法要从正楷开始一样,在很多人看来,要学好中国画,练就扎实的工笔画底子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这样的传统观点正在遭遇挑战,有观点认为,学书法可以从行书甚至草书入门,学习中国画,直接画写意也未尝不可。诸位都是知名的艺术家,对此,你们持怎样的观点,为什么?
蒋立平:一直以来,对学国画的顺序从没有过疑惑,可是越来越多的人在网络上发表自己的见解,觉得应该先学写意(还是大写意),再学工笔,觉得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传统之于某些国人,真的是越行越远了吗?
当然,感慨是一回事,默不作声或者大声疾呼是另一回事。仔细思索“先写意后工笔”的意见,觉得有几种可能:一、此人确实不懂画(至少不懂国画),从小接触的更多是偏向于西画的教学模式,那么对中国画的基础流程不了解也无可厚非,说错了也不值得深究,不过是惹方家一笑;二、此人学过国画,但可惜的是,对国画工笔和写意所知,不知尽然;三、此种人就值得商榷了,实际上明白先学工笔再学写意的道理,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装着笑脸办阴事,实则是妄想知识垄断,愚弄外行人的可笑行径,觉得少一人明晓,就多一分主动,然泱泱大国,概小人唧唧焉?
我曾经见过有先教写意后教工笔的学习班,而事实上,学完写意,工笔到底应该怎么画,师傅和徒弟都没谱,铅笔与毛笔齐飞,国画与西画共融一炉,没骨跟勾勒共称,生宣和熟宣更是一概不分,一言以蔽之:使西画之技法用国画之工具,行煌煌之笔意,极尽仿写意之能事,此西画教学体系下出炉的学生,为了谋求生路抗起国画的教学大旗,却因苦于对传统绘画的知之甚少而肆意曲解国画风格的结果——那必然是不伦不类,学了丝瓜就只能画丝瓜,而不能画冬瓜、西瓜,毫无国画的基本造型基础(注意,是国画的),这样既无传统国画的淋漓尽致,也无西画的立体写实,其结果恐怕也是当初徐悲鸿先生引进西画教学理念之时未曾想到过的。
时下,无论是国人学画或是教老外学画,都是写意满天飞,工笔不见身影。原因何在?概因工笔的功夫非一两日可修得,写意的笔法却是简单容易上手,老师和学生,一个教得轻松写意,一个学得写意轻松,悠悠之水墨风韵就惨然流淌于庸师窃然自得的眼神与学生不求甚解的盲目信任下了。殊不知,流传千古的国画,竟真的是如此好学?如此容易就被把握了神髓么?
中国画的基础是线条。中国画本就以线条取胜,其起、运、转、折都是运笔的方式方法,没什么神秘的,却需要深下苦功。而作为线条最好的载体:工笔画,自然是学习国画的首选!也许有人要问,写意画根本看不出什么线条,特别是大写意山水,更多的是侧锋大块的皴擦,和线条有关系吗?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可以拿书法做易懂的解释:学习书法,没有一上来就写草书的,必定要先从楷隶、继而篆、魏碑等等,继而行草以进;就像一个人先得学走,然后才能学跑,没学会走就跑,那结果只能是跌倒。学国画也是一样的道理,没有很好的线条基础,握笔就抖,线条浮而无力,转折不流畅,起运若持巨椽,何以能表达胸中丘壑?更罔论对笔意要求更高的“写意”画了。所以,结论是,想学写意,OK,先学工笔,工笔的线条练好了,恭喜,你可以选择继续在工笔上精益求精,也可以选择涉猎写意的创作。
李斌:这个观点不能讲它是错误的,但是违背了一般的学习规律,不怀疑个别人是这样成功的,这和艺术家的“悟性”与“灵气”关系很大。
揭金平:学习中国画从何入门,古时多以画谱(如:芥子园画谱等)入手,今人学画多从素描、色彩入门,由简入繁、由浅入深、画画最基础的当然是把造型基本功练好。这对职业画家或想以画画为终身追求者最是要紧。中国古代有许多文人画家,他们平常的书法临摹练习,而无意中打下的造型基础,还有他们对中国画的精神境界有着很好的共鸣,一进入绘画领域就有着极高的起点,如:吴昌硕在书法、篆刻领域苦练二十年后,于四十余岁涉入绘画,就让看到画作之后的任伯年甚为汗颜,最后终成海派一大家。有言曰:出法可以行出入门,中国画直接画其意也未尝不可,我以为对小学生说,绝对误人子弟。对大学教授说也未尝不可(此为有书法和国学修养为吴昌硕、赵之谦者)
主持人:如果一定要对工笔和写意进行一次比较的话,你们各自都有怎样的看法?
李斌:在第三个问题中已讲到,工笔画侧重的是“形”和“色”的处理,当然也要构思立意,在表现刻画上“细致”,从创作时间上看是慢工细活“磨”出来的;而写意作品侧重“笔墨”与“意味”,注重“神形”,在表现形式上“奔放”,从创作时间上讲是一挥而就“写”成的。不能说哪种更好,选择工笔或写意的方式来进行艺术创作,和艺术家的成长经历与性格及情感倾向有极大的关系。我最恨的就是相互诋毁,说工笔好,线条流畅、行云流水等;讲工笔坏,几根死线、小家子气等;说写意好,挥洒自如、大家风范;讲写意坏,一团死墨,线都画不直等等。要知道无论是工笔或写意,要想出好作品都不容易,好作品是建立在艺术家的绘画功底,艺术修养以及文化底蕴之上的。
揭金平:对于工笔和写意的比较,我以为只是工具盒材料的不同而已,他们在绘画意境的追求和营造上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