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抄袭之作,多是八友身边诸人所为。有的临摹抄袭,只是借师傅之影响,谋求生计。这种徒弟模仿和搬抄师傅作品的现象,在民国并不鲜见,徒弟模仿和搬抄师傅作品不仅布局、章法相似,而且笔墨特点也透出师傅风格。模仿搬抄之作,只是像八友的笔墨面貌而已。有的则明确写清仿某某人笔法等题款,与有意复制的赝品还是有区别。如王琦弟子邓必诏所画粉彩瓷板画《赤壁扦怀》,其内容、构图、章法,都与王琦1931年所作粉彩瓷板画《秋山赏月图》相似,该画上也有“南州邓必诏仿师王琦画室”之题款,以示模仿师傅之作(图16)。但也有些不敬之徒,会以抄袭模仿之法盗名欺世。
故意假造之作,是指以临摹、复制手段追求酷似,以假当真,谋取利益的赝品。民国时期造假的赝品没有现在的多,手段也没有现在的狡诈恶劣。但由于距今有一定的年代,并且胎釉、料色等都同样具有那个时代的特点,容易让人坠入彀中,此种现象是鉴定老仿瓷应该加以注意的。老仿瓷中以原作为蓝本刻意假造之作较少,因为当时真品同时存在,此类赝品难以牟取利益。而且民国时期,有的名家为防范别人复制和抄袭自己的作品,在入窑之前多以煤油涂抹画面,使别人不得见其真面目,开窑之时则亲自去取,不给仿制抄袭者偷窥的机会。
主观臆造之作,是指在绘画风格、笔墨技巧上学得一些八友画法,并根据一些参考资料而任意画出来的八友作品。由于臆造者水平不同,仿真程度也有区别。一般臆造作品,由于仿造者功力不足,作品“马脚”较多,真假易辨,在当时市场价格也低,符合了一些附庸风雅而购买力水平又较低者的需要。稍微有点水平的臆造之作,多为“红店”所为,民国时期有的“红店”,公然挂牌可订购八友之作。这些臆造之作,也只是整体看上去有些像,只要从内容、构图、笔墨、色调、绘画技巧、题款等方面稍作甄别,也是漏洞百出。而民国时期有些奸古之人乐于购买,并精心收藏,导致某些仿品流传至今,造成鱼目混珠之现象。
另外,老仿瓷中还有一种现象,就是画面没有题款,只有印章,或只题穷款。目前市面上没有题款只有印章的赝品,以王琦作品为多。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王琦早期确有少量不题款的作品,造假之人想借此混水摸鱼;二是王琦书法功力深厚,常以草书题款,仿造难度大,容易露出“马脚”。只落穷款的展品,以冒程意亭、刘雨岑作品为多。仿造者抓住他们有落穷款的经历,旨在回避其题款仿造难。“珠山八友”无题款或落穷款的作品极少,此类赝品一般来说胎釉、画面都很像,鉴定时要着重从绘画风格、笔墨(料)特征等方面人手,厘定真伪。
民国时期,凡名家之作都有仿制,由于造假者水平的高下不一,无论以哪一种手法仿造的赝品,都存在明显的差别,下面试举两例。
如署名王琦的粉彩瓷板画《久炼金丹》,从作品的胎釉、品相等方面看,属民国时期并无疑虑。乍看画面也很像,但从王琦画人物的笔墨技巧方面去深入研究就会发现,衣纹勾勒和填色与王琦真迹相比(参见书中157页—237页作品),勾线生硬做作,染色单薄平板,缺乏厚重感,少阴阳层次变化,特别是染色之后的点虱之法,不随阴阳层次而变,徒有形式,不得要领。再从题字等其他方面,也能看出破绽(图17)。
又如现存于某博物馆、署名为邓碧珊的粉彩瓷板画《清白传家》(图1 8),从作品的胎釉和品相等方面来看,出于民国时期并无疑虑。画面也是水藻一簇,游鱼两条。再加上数点浮萍,其形趣与邓氏之作似乎没多大的差别,但细窥水藻的画法就能看出不少疑点:一是水藻穿插的勾描平均,勾描少复笔,没有重叠层次,起落笔法的笔韵,也与邓氏有别;二是邓氏水藻的染色,是在施有玻璃白的粉底上进行多次积染,浓淡层次丰富,有厚重感;三是邓氏水藻的染色有冷暖变化,一般在水藻的密集处或中心位置绿色沉着,至边沿部位则由深绿渐次为草绿或赭绿,而此作绿色单薄,冷艳得无变化。况且此作水藻染色时玻璃白打底淡薄,故染色层次少,颜色艳丽飘浮,少厚重感。作品画于丙寅年(1926年),而20世纪20年代后期,正是邓氏画鱼藻最成熟的时期,与同时期其他作品相比(参见书中97页一117页邓氏作品),差异显而易见。再看鱼的画法,也存在破绽,题字也欠相似。
新中国成立以来,前30年仿“珠山八友”瓷几乎没有。究其原因:一是随着旧政权的倒台,造假之恶习在打击和荡涤之列;二是尚古之风为那个时代所不容,造假之作无立足之市场,缺少经济价值;三是部分八友成员尚在,他们的作品也从迎合达官贵人的收藏需求,转向歌颂和反映如火如茶的社会主义新生活,仿旧不合时宜。新仿“珠山八友”瓷的产生,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收藏之风逐日兴起,新仿“珠山八友”瓷也就越来越多。一是崇古怀旧、赏玩收藏之风开始抬头,市场需求逐渐升温;二是随着建国后对“四旧”的荡涤和扫除,特别是通过“文革”十年的洗劫,民国之物难以寻觅,收藏的升值空间大;三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信息、技术、市场等各方面,都给仿造者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据笔者了解,新仿瓷的作伪手段有复制、移植、合造、臆造等多种,下面试作分析。
复制造假是指造假之徒以“克隆”形式,有意识、有套路地如法炮制八友瓷画赝品的行为,旨在牟取暴利。新仿“珠山八友”瓷中复制的赝品有两类:一类是以真品实物为蓝本复制的,另一类是以印刷品为蓝本复制的。以真品实物为蓝本的复制品,其大小尺寸与母本一致,画面构图、内容、笔法、题款、印章均为母本之翻版,此类赝品,出于圈内人和以此买卖为业的高手,造假者往往持有真迹,但秘不示人,让高手以实物为蓝本揣摩演练,悉心描摹。由于是近距离对实物的复制,因此笔法、色调、题款、品相等各方面,几可达到乱真的地步,在母本原作不露面,一真一赝不存在对比的情况下,叫人很难看出破绽。鉴定此类复制品时,要尽可能多看原作者实物、图书资料等。八友作品有个特点,就是同一题材、同一画面往往在同时期会有相类者。如王大凡的粉彩瓷板画《闻鸡起舞》,由于市场需求,作者在同时期将该作品画过多幅,刻意造假者即使将原作秘不示人,鉴定者在辨别时,也可找到同时期同类作品当鉴定的标准器,这就要求鉴定者眼界宽阔,用更多精力去揣摩研究。此类以实物为蓝本造假的赝品,以小件为多,瓶类和瓷板类也有。
另一类赝品是以印刷品为蓝本复制的,相当于古代书画技法传授中的“对临”。因为近些年出版的书籍较多,给造假者提供了复制的资料。以印刷品为蓝本的复制,多为一般仿制者所为,水平不尽相同,但总体水平不高,仿品与原作有些许差异。如以印刷品为蓝本仿制的何许人“雪景”瓷板画(图19),该真品的收藏者,是香港收藏家胡尚德先生。真品笔法磊落,墨色秀泽,填色粉润,雪色晶莹,雪雾无色却层次微妙而仿制品笔法粗糙,玻璃白堆填较厚,浓淡轻重少层次,且题款之字体形意不足……诸如此类仿制品,鉴赏者不但从品相特征等方面可以看出破绽,稍有研究者,对真迹的藏处及相关信息也会知道,查找对比之后,容易找出赝品与真品的差异。
移植手法造作的赝品,是指将此器形上的画面移植到彼器形上。画面、题字、款式等均以高仿手法移植搬弄,一般来说,多是将琢器上的画面移植到瓷板上。“珠山八友”喜奸在民国典型的四方琮式瓶上合作画瓷,从局部来看,每人一面,海面一幅,如同瓷板画的组合。造假者将四方瓶的画面移植到瓷板上,这样伪造既便利又酷似。移植手法仿瓷,一般不会将瓷板画等平面类画面移植到琢器(非平面性)上,因为在移植的过程中,依器变化的转移摹写难度较高,首先在谋篇布局上就会出现生硬和牵强,此类赝品在画面章法上容易出现破绽。
合造手法造作的赝品,是造假者在收集被仿造者一定数量的作品之后,根据市场需要而进行画面的肢解组合,以拼接合造的手法,“创作”出酷似八友的作品。这类仿品有些是将八友的单幅瓷板画,拼接组合到具有瓷板画特点的四方琮式瓶上,因为八友在四方瓶上的合作画瓷,都是各画一面。还有一种拼接组合的赝品,就是在多个画幅中选取一些局部,重新变化组合在一个新的画面中。这种拼接合造,多出现附会牵强,稍有鉴定能力的人一看便知。也有仿造水准较高者,如果鉴赏者资料不全,眼界不宽,就如坠云雾,难以厘定显晦,这类仿品要从构图风格、绘画语言等多方面来分析。
近些年以主观臆造手法造作出来的赝品,和民国时期手法基本相仿,是一些在绘画风格、笔墨技巧上学得一些“珠山八友”的画法,而大肆臆造出来的作品。此类仿品乍看有几分像,但经不起仔细推敲,一般古玩市场上这类作品很多,由于臆造者水平的高低不同,仿真程度也有区别,市场价格也不一样。如仿汪野亭山水瓷板画(图20),画面山石依势布形,错落有致,平湖小桥,策驴寻幽,另有野趣,画面树木的勾勒点染以及用色都有几分门道,但稍作细看,差别立辨。有点水平的主观臆造之作,还是有一定市场,它满足了一些不同层次人的追风逐雅。还有些主观臆造的仿品,并不以假充真,明确写上仿某某画法之类的题款,模仿者本来就是作仿制品,卖给一般好古者雅玩而已。
另外,新仿瓷还有几种现象值得注意。一是老胎新仿,因为民国时期的老胎在景德镇还能找到少许,高仿以此做假,其胎釉与民国时期的真品无异,而且模仿得逼真,画面还做旧,此种现象特别值得收藏者警惕。二是有些高仿品,有意在题款处磨掉部分词句或受画者的姓名等,制造该作品历经“文革”劫后余生的假相,让人信以为真。当今仿“珠山八友”作品者分工很细,有制胎釉的,有画瓷的,有题字的,有做旧的,可谓术业有专攻。而且造假者中,有些画瓷或题字者,专学某家某人,仿造几乎达到乱真的程度,目的亦是为了牟取暴利。但是只要鉴定者深入研究,精心对比,在分析真品与仿品之别时便可发现,无论仿品以什么形式以及如何高妙的手段出现,均与原作存在差异,特别是绘画功力和书法功力上的差异。
新仿“珠山八友”瓷,多是近些年所为,在辨别时首先应从胎质、釉色着眼。因为新仿品的胎质和釉色与老的瓷器总是有距离。其次是掌握原作者绘画技巧及风格,要细致分析其笔墨(料)特征。一般仿者多是画得僵硬,高手也难有意在笔先的洒脱。名家笔墨十几年苦练得来,绝非一般之人一朝一夕能刻意求得。画面题字较多者,尤能看出破绽,因为书法摹其形而难得其神,如王琦、王大凡等人瓷画题字较多,书体属行草一类,别具个性,仿品由于笔法生硬,字体笔道的料色难免有涩滞之感,填描之,中最容易露“马脚”。由于篇幅所限,关于“珠山八友”作品真赝之比较,本文不可能一一举例,况且“纸上得来终觉浅”,鉴定者如能多看、多听、多研究、多分析、多比较,掌握“珠山八友”瓷画构成要素的本质,同时还深入到古玩收藏圈里,及时掌握各条“道”上的信息,定能把握个中玄机。
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到“珠山八友”时代,陶瓷工艺与绘画艺术的结合已展现出一片新的天地。“珠山八友”对传统文人画与传统瓷艺,采取兼容并蓄的现实态度,将陶瓷的商品化与艺术化融为一体。他们各人的性格、阅历、修养、气质都有所不同,在选择题材、描写景物、表现技法等方面也各不相同,长期的创作,逐渐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艺术风格。徐仲南的萧疏,邓碧珊的工整,王琦的雄奇,何许人的荒寒,田鹤仙的朴茂,毕伯涛的隽永,汪野亭的苍润,王大凡的古雅,程意亭的绮丽,刘雨岑的韶秀,堪称是异彩纷呈,显现出“珠山八友”瓷画艺术风格的多样性。而他们相互交流、相互影响,又形成了大致统一的艺术基调,成为一种鲜明的时代风貌。他们的艺术追求,突破了传统粉彩的审美特征和意识,他们共同的艺术观与审美理想,为陶瓷美学增加了新的内涵,开拓了新的瓷画审美范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