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就在醴陵烧制出失传的釉下彩瓷的第二年,当地的一首“思情鬼歌”也被发掘出来。
“(女)我哩满哥哥鬼呃,昨日搭个信哪;(男)哎呀我哩妹妹鬼呃,莫挂心哪!”深情而火辣的民歌,作者已无稽可考,由于鲜明的地域特色,2006年被改编为醴陵特色瓷乐。听起这首歌的人,多数会联想起湖南的红辣椒、水墨画般的湘绣以及鲜艳明朗的釉下彩瓷。一种文化,竟可以渲染出如此丰富多彩的空间!
而在金煌瓷艺公司的彩绘室,我们似乎看到了唱歌的姑娘们。她们多数埋首勾描,时不时灿然一笑,红润的脸与素色胚胎相映生辉,柔荑之手跟随毫管拂过瓶面,不时转眉凝望桌边的画样或者书法作品,似乎在雕饰心爱的玩具。时间悄悄流逝,这样的情形,总令人想起对窗绣画的仕女。虽然洇染幽情的古典意趣早已一去不返,她们仍是陶瓷生产线上最美的一环。
醴陵国有陶瓷厂的变奏曲,其实是和“思鬼情歌”在同一个文化基调上。金煌瓷艺脱胎于国光瓷厂——这个醴陵曾经最大的国有陶瓷厂,湖南主要的出口瓷厂之一,却因经营不善而举步维艰,股份制改造,它拆散成为几十个私营企业,才终于纳入市场经济的体系之中;无心插柳地,由继承创新了釉下五彩瓷的金煌瓷艺撑起了醴陵的门面。拥有1200 多名职工的群力瓷厂,和国光瓷厂情形仿佛,以炻瓷为主的华联瓷业入股之后,群力借力“红色文化”,成功地塑造了“红官窑”品牌。两大国有瓷厂的变迁,既是出于市场的驱使,也是“湘文化”发力的必然结果。
如果说醴陵是“满哥哥鬼”的故乡,景德镇则是“瑶河调”的滥觞之地。
实在太过凑巧,1 950年代中期,景德镇有一个采茶剧团,其多数乐曲都取自浮梁县瑶里的“瑶河调”——瑶河流域是景德镇陶瓷文化的发祥地,高岭土就产于瑶里附近的高岭山。如果这个“移民瓷城”仍有记忆,便能想起这种小调源自浮梁远古时代“唱”出来的祭词。起伏跌宕的调子,祈祷高岭土神的庇佑:刚柔交和的韵味,又催生出不息的窑火。
而中国任何一种民歌既需要渲染,也必须祛魅——否则既无助于保持它的特色,也无法使之飘向更辽远的世界。而对于两种风格迥异的调子而言,寂静的时代固然彼此相扰,但在嘻杂的时代里,却可以凝成高亢如云的合唱。音乐如此,陶瓷亦然。
我们试图从逐层演进的色彩序列解读中国陶瓷的密码,却从音乐中得到预示性的震颤。不同时代的画师,他们内在世界的咏叹与对唱,不禁让人想到汤因比对中国历史演进模式的推断。当然,谁也无法仅仅根据色彩预言未来,但画师们握笔勾描的姿态激发了观看者生命的激情;那些看起来冰冷的瓷器和附着其上的画面,似乎总有声音在提醒我们,如何将意义赋予生命,又如何寄身于器,演绎生生不息的“道”。
责任编辑,董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