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者的疑惑在情理之中。瓷画师的精神世界超出了异质文化的想象。几千年来,他们一直担任着“媒介人物”的角色,将诗文、书法、绘画和陶瓷融合为一门历久弥新的艺术,代代相传,延续中华文明至为炽烈的薪火,虽屡经风雨而不熄。多数瓷画师从传统画家演化而来,不管主动还是被动,自画与瓷结合之初,他们便醉心雕琢,不断为冰冷的瓷面注入元气,形同美玉的瓷器正是他们生命价值的最佳载体。
诗、书、画、瓷四位一体,构筑了瓷画师完整的世界。时代的洪流,虽然最终冲开了这个神秘的世界,但从未将其击破。20世纪的篇章刚刚翻开,德国的迈森、英国皇家道尔顿以及丹麦的哥本哈根等各国“御窑”出产的陶瓷,先于炮火侵袭了垂死挣扎的帝国,掀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国的瓷画师们不得不从茫然中抽神,怀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审视这些外来的陶瓷。一开始,他们对瓷面上的西式图案感到好奇,旋即又嘲笑洋人对中国笔法的拙劣模仿,这唤醒了自豪;但仔细端详之下,先进烧制技艺所造就的整体效果让他们汗如出浆:但是,如此美丽的陶瓷竟然只是日常碗碟,实在是有伤风雅!
面对外来瓷的侵袭,画师们依然深信,中国陶瓷是一座深锁的宝藏,破解的密码就隐藏在变幻的色彩中。生命的短暂激励他们夜以继日地努力,但考虑到决定色彩的颜料,他们又骤然清醒——如果从唐三彩说起,钩沉者将会发现,中华民族最引以为豪的“国粹”,最辉煌的时刻总是外来颜料所造就。比如元明青花用的是来自中东的苏麻离青,粉彩瓷的玻白来自欧洲的珐琅工艺,醴陵画师最初创作釉下五彩瓷时使用了日本进口的钴料……于是,原本沉醉于自我世界的瓷画师主动或被动地踏入了开放性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