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对美国现代陶艺起源的影响

禅对美国现代陶艺起源的影响

余雪莲1朱乐耕2

（1安徽财经大学，蚌埠233030; 2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100029）

  【摘要】：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禅的影响下，美国现代陶艺开始打破传统陶瓷艺术的实用性准则，成为陶艺家展现自我的一种情感表达。以史实和例证说明禅如何影响“美国现代陶艺之父”彼得·沃克斯个人，导致彼得·沃克斯的陶艺观念发生转变，从而最终确立起了美国现代陶艺之初的基本样貌。
  【关键词】：美国现代陶艺，起源，禅，影响

1美国现代陶艺受禅影响的历史背景
  禅起始于古印度，随佛教传入中国后，在与中国本土的老庄和儒家思想的融合后，创造出了富有东方哲学意味的思想体系，真正意义上的禅宗也得以确立。禅的精神影响了整个东亚的文学意识和思想文化体系。
    禅在二十世纪的三四十年代由日本学者铃木大拙介绍到西方。此时的西方社会，伴随着经济、政治、社会和科学的高度发达和急剧变化，传统的精神、伦理观念和宗教信仰发生了严重的动摇和危机。正是在这样的社会历史背景下，禅宗以其东方独特的思考体系在西方社会自身出现的缝隙下，得以落地生根并得到广泛的传播，在西方社会兴起了一股禅学热(zenboom)。
    美国的现代陶艺产生于20世纪的五十年代，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禅的影响，美国现代陶艺背离了传统的使用观念，以表达创作者个人的感情为出发点，陶瓷第一次从“器”的禁锢中解放了出来。在传统陶艺中被视为瑕疵的裂纹、斑孔以及釉色的不均匀都被作者有意地保留下来，不再以固定的一元的审美标准界定陶瓷作品的好与坏。美国现代陶艺由于受到了禅打破权威、遵从自我的理念，使得陶艺得以摆脱工艺美术的藩篱，从而进入到纯艺术的领地（见图1）。

2禅对美国现代陶艺之父
  彼得·沃克斯的影响
  说到禅对美国现代陶艺起源的影响，就要具体分析禅如何对美国现代陶艺的奠基人彼得·沃克斯个人产生影响，从而使沃克斯的艺术观念发生改变，最终使大众摆脱对陶瓷艺术的旧有认知，真正确立起美国现代陶艺在艺术史中的独立地位。在彼得·沃克斯主导并发起的“奥蒂斯革命”之前，陶器仅仅被认为是一种小的装饰艺术或者是手工艺。正是在“奥蒂斯革命”之后，陶瓷才得以摆脱实用的功能性和单纯的形式主义，从而正式进入现代艺术的行列。曼哈顿画廊的陶瓷史家克拉克称：  “沃克斯打开了一道门，他把陶瓷从囿于传统装饰艺术的僵死品味中拯救了出来。”
    在研究美国现代陶艺的起源中，彼得·沃克斯艺术发生根本转变的黑山学院和纽约之行，以及遇到的重要人物就成为了我们研究的重要对象。那为什么这一过程产生的影响直接归结为禅对沃克斯的影响呢？下面我将把此过程中沃克斯遇到的这些人和活动与禅的关系展开具体论述。并说明是如何通过它们使禅对彼得·沃克斯的陶艺理念产生了影响。
2.1黑山学院浓烈的禅学氛围对彼得·沃克斯的影响
    黑山学院是美国一所以引领革新著名的学校。1953年夏天，彼得·沃克斯来到黑山学院教授陶艺课程，这期间禅宗正是被热议的话题，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这时也在黑山任教的约翰·凯奇(John Cage)。提到西方的现代艺术就不能不提到先锋艺术家约翰·凯奇。凯奇本人作为作曲家和视觉艺术家，他的艺术理念与禅的因缘关系是不容置疑的。上世纪40年代，凯奇在哥伦比亚大学听了铃木大拙的禅宗课程，他很快就被铃木所阐释的东方禅学所吸引，并成为禅的追随者。凯奇不仅自己热衷于禅，他还通过开办讲座，推荐艺术家阅读禅学相关书籍，积极传播禅的理念。在凯奇所传播的禅的影响下，不同的艺术家都在进行着打破传统，混淆艺术的界限，混淆生活与艺术之间界限的积极活动。沃克斯在黑山学院待了一个夏天，可以说即使不被禅直接吸引，也会从凯奇对生活纯然的态度，以及其他前卫艺术家积极实践禅的热情中感受到禅的魅力。“彼得·沃克斯同画家约瑟夫·阿尔伯斯和罗伯特·劳森伯格，作曲家约翰·凯奇，编舞家梅尔·切坎宁安和其他教授前卫课程的前卫艺术家一起在振奋人心，充满实验气氛的环境下工作”。
    同样是在黑山学院，对彼得·沃克斯产生重要影响的还有伯纳德·里奇，以及滨田庄司和柳宗悦等一行人。伯纳德等一行人使沃克斯对东方简朴、不规则的粗陶艺术印象深刻，也对禅的理念如何具体到陶瓷艺术创作中有了参照系。
    伯纳德·里奇作为英国陶艺工作室运动的先驱，他不仅为西方人介绍了东方制作瓷器的具体方法，同时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为他们揭示了在不同制造方法背后的美学根基，给出了不同于以往的西方智性思维的“禅”的理念。柳宗悦在这里介绍日本的民艺运动（柳宗悦的民艺理论《无名的工匠》中，正是时时把以禅思想为代表的佛教与民艺的产生和其特点紧密融合）。
  滨田庄司作为日本的陶艺家，他对20世纪的陶瓷艺术的发展有着巨大的影响。滨田通过自己的演示和讲解，将以禅学审美趣味为追求的日本陶艺理念引入美国，使得西方的陶瓷创作者看到了一种有别于以往的陶瓷形式。这种形式不追求釉面的光泽，也不强调器型的完整，相反更热衷于表达一种简朴、自然、不均齐的枯寂的“禅”的审美语言，注重对材料本体语言的尊重，强调陶艺家对泥土瞬间的掌握与交流，将陶泥粗糙的表面、坯体外部随机的肌理变化、柴窑火焰留下的自然痕迹等等陶瓷材料本身的美感进行挖掘与放大，重新赋予了泥土以生命力（见图2）。正是这样一种渗透着禅美学特点的粗陶艺术，吸引了众多西方陶瓷创作者的注意，对于当时沃克斯的创作理念是具有极大冲击的。禅艺术中不拘泥于计划的观念显然影响到了彼得·沃克斯的艺术观念。早在1952年沃克斯即见过滨田和里奇等人，Emmanuel Cooper在《彼得·沃克斯》一文中写道：  “1952年在蒙大拿州的沃克斯工作室，迎来了陶艺家伯纳德·里奇，日本陶艺家滨田庄斯和日本评论家柳宗悦等一行人。沃克斯和滨田庄司在一起合作拉坯，沃克斯负责转动轮盘，滨田庄司拉制器皿。虽然沃克斯也许并没有直接从里奇和滨田庄司的作品中获得灵感，但是他们带来的东方哲学和观念则激起了沃克斯的兴趣，尤其是关于非刻意性的创作往往比严密的控制更具有活力的观念。”
2.2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禅学内核
  对彼得·沃克斯的影响
  对彼得·沃克斯产生影响的另外一点便是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普遍意义上，人们认为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对美国现代陶艺的影响最为直接和深远。1953年夏天，沃克斯离开黑山学院，随后去了纽约，来到抽象表现主义的俱乐部：  “在那里沃克斯遇见了一些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包括弗兰兹·克莱因，威廉·德库宁……，自发性以及纽约画派的新气象改变了沃克斯的艺术观念，沃克斯开始放弃任何实用的假象，他逐步走向更大的作品，装饰变成了积极的破坏、撕裂、削减和敲打，混合着往往令人想到克莱因的绘画中类似于东方书法的笔墨。”
    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成为美国现代陶艺发展进程中的一个重要契机，为美国现代陶艺打开了一扇门，影响了几代陶艺家，并给现代陶艺提供了广阔的艺术道路和深厚的理论支持，促使它走上自觉多元演进的道路。从本质上看，正是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中的禅学内核对现代陶艺的起源产生了重要影响。这是由于抽象表现主义绘画自身与禅有着神秘的联系。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强调作画过程中的自发性和自身身体的运动，与禅宗的“顿悟说”强调在生活的动态活动中体验并刹那间顿悟佛理有着相同之处。批评家贾尼斯认为：“霍夫曼与波洛克作画具有类似的手法，他们虽然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领域内，但他们之间却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只有程度上的差别，他们作品的各自特点都是与冥思苦想相反的自发性。”与禅宗强调的念念不住的想法相似，强调在专注无念的状态下，才能将思想推至纯化之境地。可以说抽象表现主义画家自发性的创作方式，以及对传统绘画规范的打破无疑受到了禅宗“自性即佛”忠于自身内心的影响。而抽象表现主义画家通过点、线、面等抽象的画面来呈现某种虚无的意象。希望通过抽象的画面把握“太虚的空间”，而不是象传统的欧洲绘画那样描绘具象的画面，也是与禅宗关注对生命及茫茫宇宙的探索和认知的思想是融通的。
  彼得·沃克斯非常欣赏的另一位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弗兰兹·克莱因(Franz Kline)，1952年于黑山学院工作过，他本人同时也是抽象表现主义俱乐部的常客。约翰·凯奇也是此俱乐部的中心人物，在此举办过多场关于禅的讲座，诸如“谈某事”及“谈无”等，对俱乐部中的艺术家产生重要影响。克莱因的绘画可明显看到与中国书法的相似性，尽管他本人曾否认自己与中国书法的联系，但是亚兰·瓦特(Alan Watts)曾在他的自述中称，他曾向克莱因介绍过禅。克莱因也曾以非逻辑性的方式回答记者有关他的画作是否与禅有关的问题。他说：  “当时我还年轻只有十九岁时，是否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类似于禅师对学生问题的问三答四的非逻辑性以及“张三喝酒李四醉”的圆通无碍。
  在图3中，克莱因的绘画在白色画布上，除了一些类似于中国书法放大了线条，别无他物，但是画面中的空白与强有力的黑色笔触异常生动，画面本身呈现出一种与书法中类似的内在张力。在沃克斯后来作品中，显然有着书法和克莱因风格的共通元素。彼得·沃克斯的《立罐》创作于1954到1956年，高22.5英寸，在整个器体的处理中，随意粘贴的泥片，大刀阔斧的笔墨装饰，来自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和中国书法的影响十分明显。
    正是这一次的黑山学院和纽约之行，彻底改变了沃克斯陶瓷艺术的发展方向。在此之后，沃克斯开始打破原有的陶瓷制作标准。沃克斯此前就以传统陶瓷的样式取得了陶瓷展中的奖项，但是现在沃克斯开始忙着打破一直以来所熟悉并精通的准则。在沃克斯的影响下，一批年轻的陶瓷创作者聚集在沃克斯的身旁，都开始了打破陶瓷旧有的秩序和样式，开始了充分表现陶艺家自身情感和展现泥土本身特性的新尝试，彼得·沃克斯是这个团体的核心，他们都独立工作但彼此保持密切的联系，而这个团体的中心目的就是试图达成一种对抽象形态和个人情感表达的共识，将陶瓷从一方面仅仅是实用工具、另一方面仅仅是形式主义的状态下解放出来。而1954年由沃克斯主导的“奥蒂斯革命”也被美国艺术史及评论学界正式定义为现代陶艺的发端。
3结论
  艺术与文化的发展往往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每个艺术派别的产生都不会是某种理论、学说单独影响、一蹴而就的结果。同样，现代陶艺在美国的确立也是在纷繁复杂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多元合力的最终产物。不管是通过禅的理念和东方哲学在观念上的直接启发，还是通过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中所呈现出的禅的特质对其产生的间接影响，还是直接由伯纳德、柳宗悦以及以滨田为代表的日本陶艺家所

带来的东方思想和东方的制瓷理念的直接影响，都无可否认地与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东方文化重要代表的禅宗，使美国陶艺的发展突破了旧有的界限与束缚，对美国现代陶艺的起源产生了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