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行以1. 06亿美元的天价拍出毕加索的名画《裸体、绿叶和半身像》(见图1),这幅据介绍是毕加索专为情人而作的油画,不仅又一次刷新了全球艺术品的最高拍卖纪录(一年前的5月,毕加索另一幅油画《拿烟斗的男孩》在纽约索思比拍卖行拍出1. 04亿美元,创出此前最高拍卖纪录),并且又一次把这位艺术大师聚焦在人们的视野。
毫无疑问,毕加索不仅是20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也是卓有成就的雕塑家、装置设计家、版画家、插图艺术家以及前卫艺术的开拓者。他的多产和成就之高无人能比,一生中仅创作的油画就在万件以上。据记载,毕加索去世后的遗作清单中,就有油画1885件、版画3万件、素描7089件、雕塑1228件,另有画家所作的插图、草图无数,素描手稿本约100册。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杰出的大师还留下自己亲手制作的陶艺作品3千多件!
一段新爱,两千新作
众所周知,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陶艺之兴起,始于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而毕加索从1946年起即开始创作陶艺(见图2)。
如同人们传说的那样,这位大师每一次的艺术变革动力都源于一段新爱的开始。1943年,年已62岁的毕加索认识并疯狂爱上了“美得惊心动魄”的21岁女画家弗朗索娃·吉洛,之后他狂追三年,终于抱得美人入怀。为了欢度这段疯狂的新爱,毕加索带着弗朗索娃来到了法国小镇瓦洛里斯。这是一个具有制陶业传统的小镇,小镇集市上各种陶器激起了他俩浓厚的兴趣。在那里,毕加索认识了制陶作坊主乔治和苏珊夫妇,他们邀请大师参观了自己的制陶作坊并让毕加索使用,还教给大师关于粘土和陶瓷工艺的知识。生来喜欢尝鲜的毕加索在热恋之余,怀着浓厚的兴趣投身到了陶艺的学习与创作之中。三年后,毕加索在小镇买下一个废弃的香水厂改建成陶瓷作坊。在与弗朗索娃热恋的头几年,激情四溢的大师不仅与弗朗索娃一同创造了两个孩子,更是连续创作了近两千件陶艺作品。
因而有人把大师与弗朗索娃在瓦洛里斯小镇几年间的陶艺创作评赞为“材质的诗行”。那一行行“诗句”的产生,无疑与毕加索在那个特定人生阶段诗一样的爱情生活密不可分。他本人对这种“爱情与创作相联系”的评议也予认同,他说:“光认识艺术家的作品还不够,人们必须知道他何时、为什么、在何种条件下创作?所以,我把我做的一切都标明日期。”
三个阶段,三重境界
毕加索一迷上了陶艺,就迷得如痴如狂。他像真正的工匠那样勤奋劳作,不仅很快学会了拉坯、成型和施釉等工艺,还自己配料、画窑炉草图和自烧陶瓷,甚至买来车床切割加工陶艺。他从开始时不懂陶艺、只能在坯胎平面作画,到熟通并创造性地运用各种技术制陶,显示出这位天才艺术家过人的创造能力。
假如把他潜心创作近30年的大量陶艺作品分成三个阶段,可以说他在三个阶段呈现出了三重境界,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精彩。作品《四条彩色鱼》(见图3),是毕加索陶艺创作初期的代表作:深褐色陶盘边沿,碟中黄底细裂纹釉上画着蓝、紫、黄、红色四条游鱼,简捷明快、率真随意,是典型的毕氏风格。他起初只是在现成的大小陶盘上作画,例如画一些小丑脸谱、变形牛羊、非洲狮、和平鸽、自然风光等(见图4)。这些作品大都充满童趣而又个性迥然,具有原始艺术的单纯、朴真和神秘,使人联想到远古非洲的图腾。这些陶器上的绘画明显地沿袭了他驾轻就熟的立体主义画风,融入了他的构图风格与色彩理念,包括他独特的艺术想象力和轻松趣味。因而他这一阶段的陶艺作品数量最多。这些“陶器上的绘画”载体当然不是画布或画纸,而是更难掌控的制陶材质以及丰富的釉料,并且需要成就于窑火的再造。
《猫头鹰陶罐》(见图5)是毕加索陶艺创作第二阶段的代表作。整个陶罐与猫头鹰造型浑然同体:饱凸的肚子正好是陶罐的腹部,尖尖的嘴喙对应陶罐的流口、尾羽部即是陶罐的把手,简约几笔装饰出猫头鹰的翅羽和脚趾,两者弥合得天衣无缝。这件陶罐的创作缘由同样有一个故事,弗朗索娃曾在《我与毕加索的生活》一书中写道,一天晚上,他俩出去聚会,回来路上看到一只受伤的猫头鹰,喜欢小动物的弗朗索娃与毕加索一道,小心翼翼地把猫头鹰带回家疗伤,伤愈后的猫头鹰即成为毕加索家中的一员。显然,猫头鹰成了大师钟爱的观察对象,以至于那段时间毕加索不仅创作了《猫头鹰陶罐》,还创作了了好几件以猫头鹰为题材的陶艺作品。
也许正是从这只《猫头鹰陶罐》开始,已然熟通陶瓷工艺的毕加索开始突破此前的平面绘制,而转向立体造型。他喜欢对罐器的瓶颈、把手乃至整个造型做出出人意料的改动,以适应他想表达的艺术构想。这个时期,毕加索经常把陶艺造型、绘画、雕刻三种技艺糅合在一起,以建立自己独特的制陶语言。《女人脸》(见封二)即是他运用陶罐形状,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女人的脸部正面、头部侧面和背面的一件作品。作品依据陶罐本身的曲线,寥寥几笔传神地画出了女人饱满、洁白、粉嫩的脸部,女人的头发从陶罐侧面画到背面,顺着陶罐把手画出女人高高梳起的发辫,还不忘绘上一个蝴蝶结。作品把女性的妖娆、丰盈之美体现得极为充分。
毕加索还是个善于描绘场景的大师。在《罐中罐》(见图6)中,我们可以领略到大师即兴创作的功力——他对当地生产的一件普通陶制奶罐内白外黑的釉色略作改动,即兴使用本来内施的白釉,在瓶罐外的两面各绘出一个同类小奶罐,在外罐几处黑釉上随手点涂白釉,居然点铁成金,烧成后顿使一件普通日用陶变成了艺术品,给人感觉黑陶罐里的牛奶因为太满而溢出罐外,有些还流进了“小罐子”里,的确妙不可言!
创作于1953年的《一片柠檬、鱼、叉子与生活》(见封二)是毕加索陶艺创作第三阶段的代表作。这件直径23厘米的作品具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瓷盘、柠檬、鱼、不锈钢叉子俱各诠释得生动逼真,无论从其外观美感还是表达的思想内涵,都可以说达到了毕加索陶艺创作的巅峰。耐人寻味的是,这一年的毕加索陶艺创作锋头正健,感情生活却意兴阑珊。他与弗朗索娃曾经的山盟海誓并没有天长地久,弗朗索娃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毕加索。而年已72岁的老情圣很快又爱上了陶瓷作坊主的侄女——年轻的女陶艺家雅克 琳·罗格。8年以后,雅克琳成了毕加索的太太。婚后不久,毕加索就和雅克琳离开了瓦洛里斯,搬到穆然。他们在穆然又建了一个窑,毕加索后期的陶艺作品大部分都是在那里完 成的。雅克琳一直陪伴着毕加索创作陶艺,直到他去世。
由于毕加索过人的艺术天分和长年的陶艺创作实践,加上有女陶艺家雅克琳的技艺切磋和殷殷相伴,毕加索第三阶段的陶艺创作显得游刃有余,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斗牛场》(见图7)是他创作的一组8件套陶盘,陶盘别出心裁地把盘中央当作竞技场,把盘沿画成看台,看台上的脑袋围成一圈,而8个盘子中间分别表现了斗牛竞技场的八个经典场景,十分生动,令观者似能听到斗牛场火爆的呐喊声! 《骑马的男人》(见封二)是一件体现非洲风情的水罐。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平稳、安定的陶罐造型,却偏偏以“男人骑马”的动感画面来装饰,在这里,动与静的奇妙组合互为衬托,相反相成,显示出艺术大师天马行空般的想像力。这阶段他创作的经典作品还包括《站着的公牛》、《美人钟》(见封二)、《一只公牛的头》(见图8)、《手托头部的女人》等。
光被后世,功不可没
1954年,美国的彼得·沃克思启动“奥蒂斯革命”,标志着世界现代陶艺的兴起。而世界现代陶艺的兴起,与此前以毕加索绘画艺术为代表的西方现代美术思潮的兴起密切相关。19世纪下半叶,西方工业革命带来的机械化“摩登”加快了社会物质生产步伐,却渐渐桎梏着人的精神需求,束缚着人的艺术灵性。此时,由莫利斯倡导的手工艺运动为现代陶艺的出现提供了思想的温床。人们重新发现了手工艺制作的亲近与温馨,于是一些世界级艺术大师也纷纷参与到陶艺创作中来,如艺术大师罗丹、高更、马蒂斯、毕加索、米罗、夏加尔等。大师们的直接参与以及他们作品闪现出的灵性火花,拓宽了陶瓷艺术的表现语言,改变了人们对传统陶瓷的审美习惯。为现代陶艺的创作注入了全新的理念,起到了不可低估的引领作用。而毕加索不仅是当时西方现代美术的弄潮儿和领军者,又身体力行地创作了数量最多、艺术魅力和市场影响力最大的陶艺作品,无疑对后来沃克思等青年陶艺家的现代陶艺创作理念之形成起了决定性作用,并为日后的世界现代陶艺创作及其发展产生了持久的影响。
我们知道,以彼得·沃克思为代表的现代陶艺创作理念有两个最鲜明的特征,一是打破了传统陶瓷的惯有思维模式,摒弃了传统陶瓷的以“规整、对称、精致”为美的古典装饰趣味,甚至完全抛弃了陶瓷的实用性功能。有的作品即使保留了容器的形态,却不再以实用为目的,而只是将那些瓶罐盘钵当作一种载体,藉以体现出现代人的艺术精神和艺术灵性。更多的作品则连容器本身的形态程式也予以摒弃,而代之以抽象的、似是而非的全新视觉意象来呈现。二是更注重创作过程中的内心感受和即兴的自由发挥,通过创作过程中对陶泥的盘筑、堆叠、镂刻、捏塑、切割、位移以及工具作用特效等种种手段,加以有意味地发挥,加上敷施釉色和窑火洗礼所产生的无穷变化,从而表达出创作者的艺术理念和思想情怀。为了充分展现陶泥的属性和记录手工制作的痕迹,他们的作品总是有意无意地保留着手工制作泥料过程中所产生的一些接缝、裂口、斑孔,纹理等看上去似乎未完成和不完整不规范痕迹,以记录和叙述着作品的创作过程。而这个过程,正是沃克思们对于人类的水土和泥、对于泥的浴火再生的真实表达和神秘呈现,并以此与他人、与世界进行亲切而又愉悦的心灵对话和深层交流。
纵观毕加索的所有陶艺创作,无不体现着上述两个鲜明的特征。我们从封二各图以及本文附图中可以看到,一方面,大师一开始就把他的陶艺创作从陶瓷的实用功能中剥离开来,以纯粹的艺术观念演绎到艺术形式,包括他火一样的激情和新奇感也统统溶解在作品之中。对大师而言,陶瓷的罐也好、盘也好都只是他艺术创作的载体,因此实用的陶罐可以与非实用的猫头鹰同体,与非实用的美少女同面,罐子外面还可以出现罐子;而具有地中海特色的盘子可以变成“地中海”,变成阳光、沙滩或是斗牛场。他那充满意趣和激情的陶艺不仅令人们大开眼界,也改变了人们对传统陶瓷的审美习惯。另一方面,毕加索的陶艺也是有意无意地保留着“陶泥的属性和记录手工的痕迹”,在他的许多作品中,不仅可以看到随兴发挥、自由想象的诸多独特而迷人的表现与创造,还可以找到许多用半圆凿、刻刀、滚轮、铁丝、竹木片等工具加工过的痕迹,从而大大拓宽了陶瓷艺术的表现语言。
应该说,毕加索留给世界的大量陶艺创作,不仅塑造了现代陶艺的独特品格,而且光被后世,对现代陶艺这一新艺术形式的出现和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因此可以说,毕加索从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开始的陶艺创作,不仅开创了他自己人生艺术生涯的又一次复兴,也把世界现代陶艺创作的进程推向了新的高点。因此,我们今天赏析毕加索的陶艺创作,研究这位大师产生这些作品的时代背景及其历史地位,具有难得的史料价值和现实意义。
(责任编辑/李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