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1 981年毕业于景德镇陶瓷职工大学美术系
那时职大的学生对老师都是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唯独我坐在教室里听课,却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老师,并且还会当着老师的面讲出自己的观点,这不是一般老师能够忍受的。
与父亲“背道而驰”
到景德镇陶瓷职大读美术系,当初很多人是带着梦想去的。如今,或许有的人已经功成名就,或许有的人早已改弦易张,和自己最初的理想相距甚远。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最初的梦想,早已背离了他们最初的兴趣和生活,艺术已经充满了世俗之气,浑身沾满了铜臭。
改变世界的,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而是一群恃才不羁的疯子们。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我就是那样一个“疯子”。这种“痴迷”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因为“血统”的缘故。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总之是一次景德镇群艺馆举办的首届青少年绘画比赛,我一不小心就拿了个特等奖。
我的父亲朱明,是“文革”时期景德镇著名的陶瓷艺术家,建国瓷厂美研所的陶瓷设计师。“文革”时期,父亲因为画画成为“反动学术权威”,遭受了很多非人的待遇,曾经一度被造反派打得奄奄一息,到南昌住了好多年院,后来还是没留住他宝贵的生命。但是,他不允许我们四兄弟再碰画笔。他生育我们四兄弟,其中最有成就的大概就是我的长兄朱乐耕。但我们兄弟今天的成就,应该归功于父亲当初对我们从艺的极力反对。所谓物极必反,正是他的极力反对,才让我们对绘画愈发地痴迷。
如若乔布斯不喜欢啃食苹果的话,那么苹果王朝从何而来;如若盖茨对编程不痴迷,又怎会有今天微软的成就;如若当年的沃尔顿在来到小镇之后继续碌碌无为,怎会有今天的沃尔玛传奇?
不论父亲怎样反对,我自小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绘画。尽管他从没教过我们,尽管我们常常因为偷偷画画被他责骂或挨打,可是梦想就这样在幼小的心里牢牢地生了根。在文化宫,我曾见程曲流老9币教别人画画,就偷偷地在一边看,然后自己回家悄悄地琢磨,然后信手涂鸦。
尽管父亲反对,尽管没有老师,我就这样无师自通。1978年,景德镇陶瓷职大第一次招生,我在周围人惊诧的眼光中,成为陶瓷职大的第一批学生。
和老师“叫板”
进入陶瓷职工大学,我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我更多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观察和冷眼看世界,一个人将心中的世界用独特的绘画语言展示出来。所以,在同学眼里,我很“牛”。牛人的特点就是必须与众不同,我很牛的具体表现,就是敢和老师“叫板”。
那时职大的学生对老师都是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唯独我坐在教室里听课,却用一种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老师,并且还会当着老师的面讲出自己的观点,这不是一般老师能够忍受的。我的这种自以为是,有一天终于让张学文老师忍无可忍,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了我,当然我也毫不客气地对他予以还击。当时的课堂上同学们都大眼瞪小眼,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吱声。我对张老师一顿“炮轰”之后,自教室里扬长而去。
事后,张老师“气急败坏”地到我的哥哥朱乐耕那里去告了我一状,因为哥哥朱乐耕正好和张老师是好朋友。经过哥哥的批评教育,我非常诚恳地到张老师家里“负荆请罪”,取得了老师的原谅。
作为班上的“牛人”,我的独特之处当然不仅仅是敢顶撞老师,还有一点最牛的,也让很多同学羡慕不已。当时班上有两个“快攻手”,一个是如今大名鼎鼎的赖德全,另一个人就是我。特别是国画课上,一张白色的宣纸在手里,同学们还在构思图案、思考该如何下笔,我们的宣纸上早已经像有神来之笔,一幅酣畅淋漓的泼墨山水画就立刻呈现在眼前。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我当然也是暗自得意了好几回。
当然我最牛的还是班上的大力士,我和同学们扳手腕,曾经是“打败天下无敌手”,他们见了我只能“闻风而逃”。
游走在世界边缘的人
我最大的特立独行,恐怕是我对待自己的婚姻。它让我得到了一个世界,也失去了一个世界,20年来,我成为游走在边缘的人。
也许是特殊的家庭背景,使得我的第一次婚姻,只是选择了一个结婚的对象。于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我遇到了一个对的人,我遇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人,一个为之想付出一生的人。她也是职大的毕业生,只是比我晚了几届的学妹。于是,在20年前的那个年代,我的世界彻底地被颠覆了,世界向我宣战,我最真实的情感遭到了世俗和道德的“强奸”,我的爱为这个世界所不容。于是我以飞蛾扑火的勇气,接受一切挑战,我抛弃了整个世界,世界也抛弃了我。在家里我成了孤家寡人,在单位也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尽管4369厂著名的“红叶”牌是我设计和制作的。
于是我们选择了与世隔绝、选择了逃离。很长时间我们的生活处于一种流浪的状态,但我们的爱情却找到了永久的栖息地。每天我不断地画画,我的心灵越来越归于宁静。画画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常态,在很多陌生的环境里,我们反而生活得如鱼得水。因为我的画让周围的人和我心意相通,我在流浪的过程中,我获得了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支持。我的作品在上海、在北京、在东南亚举行了各种个展并且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而一生最遗憾的事,恐怕就是很多年前,我被这个世界逼得穷途末路的时候。我的一位友人把我的作品带到杭州去展出,我的作品有幸被一代宗师吴冠中看到,他在赞赏的同时,问起作者是谁想相约一见。当友人打电话给我时,我却因为囊中羞涩买不起一张车票而未能成行。
世界真是很奇怪,20年前我敢于直面内心的真情,而被整个世界所不能接受。而今这个世界在变化,似乎能容纳我了,而我却已然不能容纳这个世界,乐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问,你的画怎么就如此地与众不同呢?我自己都和自己不一样,我又怎么跟别人一样呢?我的内心是“清澈”的,心中永远拥有最初的童真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