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新彩掠影

特邀嘉宾：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李进

Z: “群芳竞艳争妍胜，挥毫濡彩图画中” ，新彩，作为景德镇陶瓷装饰的一种彩类，给人以明艳亮丽的视觉形象，为们描绘出一条洋为中用的——

瓷路

Z: 李老师，我们《话说陶瓷》曾系统地介绍了古彩、粉彩、珐琅彩和墨彩等传统彩瓷，而对于最近极为盛行的新彩，我们还了解不多，请你给我们讲讲，好吗?

B： 新彩是在三十年代由国外引进的，当时景德镇人把这种釉上彩绘称做“洋彩”。

Z： 洋彩，顾名思义，就和那个时期所叫的“洋火、洋布、洋皂”一样，都是从国外进口的“泊来货”。

B: 对。清朝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英国发动了武力侵咯中国的鸦片战争以后，中国沦为了帝国主义统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的瓷器已不能保持以往“执世界之牛耳”的优势。不仅如此，以产瓷著称的中国，反而成为了英法德日等国的大量洋瓷倾销的市场。

帝国主义列强根据一系列强加在清王朝头上的丧权辱国的条约，在中国倾销洋货，致使中国许多手工业几乎遭到完全的破产。但是中国的瓷器，尤其是景德镇的瓷器，由于本质优良，又有得天独厚的原料和价格低廉的劳动力，以及传统的民族特色，与洋瓷开展了殊死的抗争。然而，由于手工业与机器生产的抗争，不得不降低成本，要降低成本，便出之于粗制滥造一途，而粗制滥造的结果，恰恰又给了洋瓷倾销以可乘之机，更使瓷业陷入了绝境。

Z: 面对洋瓷倾销的打击，景德镇的瓷业该何去何从呢?

B: 为了挽救中国这一具有优良传统的陶瓷工业，不少民族工商业者在"振兴实业"的口号下，在景德镇瓷业中进行了一系列的改良。光绪三十二年，创办了官商合办的景德镇瓷业公司，到了宣统二年，正式成立了江西瓷业公司，由著名爱国志士杜重远出任总事，而实际主持人是祁门的康特章。这个公司还设立了一个陶业学堂，吸收了不少有志于振兴瓷业的青年学生。

不少陶业学堂的青年学生被选派在日本实习期间，仔细地考究和研究了这种销量最大的东洋彩瓷，对这种起源于德国的洋彩颜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种彩料诸色兼备，色相稳定，附着力强，烧烤温度要求不高，有利于各种瓷器的釉上装饰，于是他们通过基本工艺的学习后，就把洋彩引进了国内。

Z: 看日本人生产的洋彩瓷，都是采用扁笔平涂式的，而且都是用于日用瓷装饰。我认为，如果景德镇引进了洋彩以后，也是一成不变地照样仿制的话，我看在生命力上就没有什么大的意义。

B： 对。《饮流斋说瓷》也谈到了这个问题。许之衡说:“中国颇用其法改良制作，果能精益求精，其进境也无底止也。”

洋彩颜料的种类较多，分基本色和复合色两大类。色彩附着力强，色泽轻薄而鲜艳明快。除个别颜料外，颜料通过油、水、胶的调剂，不少颜料相互搭配，又可以形成新的色相和肌体效果，而且烧成前后的变化不大，极大地降低了对表现形式的局限性。

Z: 我认为，任何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品，最终还是体现一种民族的文化、一种民族的精神。景德镇的陶瓷艺人们把西洋的彩料、东洋的工艺为我所用，赋予了它一种全新的艺术生命力。

B: 是这样的，聪明而勤劳的景德镇人最富于创造性，他们不仅充分发挥洋彩的色调表现力，而且倾注了中国绘画的民族内涵，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陶瓷装饰形式。这就是五十年代所以把洋彩改称为新彩的原因。

景德镇的新彩瓷根据画师的造诣和功力，或工笔重彩，或逸笔写意，讲究的是笔意与色韵的和谐，追求的是心境与画境的统一。这件《绿蕉山雀图》，写蕉叶浓翠如盖，细腻逼真，状山雀遗貌取神，简笔生动。融合了新彩浓淡的诸多色相，综合了笔绘指画的多种技法，是谓难得。

Z: 新彩除了用国画技巧绘制以外，还有哪些表现形式?

B: 由于新彩的色域比较宽，对粉画、油画、版画、摄影等等，都有很强的仿真效果，对拓展题材、拓宽技法和视觉形象的再现，有着非常便利的条件。

新彩壁画《八骏图》沿袭了西洋画中常用的前重后轻，前实后虚，前大远小的写景方法，使画面产生了空旷深元的境界，八匹骏马比例结构十分准确，正面、侧面、半侧面等姿态，俱合法度，足见章鉴素描写生之功力深厚。值得指出的是，他运用新彩的色感，采用了西洋画的投影法，马匹、树木、土坡、清溪皆应合光的原理，使物象极富立体感，是一件中西合璧新彩绘画的佳作。

Z: 如果说章鉴大师的《八骏图》吸收了西洋绘画风格的话，那么著名的陶瓷美术家吴康的新彩画更多的具有摄影写真的效果。

B: 吴康的瓷板画擅长表现物象的形态和质感，元论是人物、山水和花鸟，都追求它的自然情趣和内在的美韵，他从事新彩艺术五十多年，是一位卓有影响的陶瓷美术家。

吴康的新彩作品色彩丰富，过渡柔和自然，却又根据不同物象的特征，塑造美的形象。《安徽黄山》瓷板画写奇松、怪石、云海，其间移动云壑、搬迁山林，作过一番艺术剪裁，山峰的雄伟峻峭，给人以重量感，委婉曲折的空白，其势婉转流动，显得淡荡空灵;前景长松作柱，无上重下轻之弊。色彩以幽青为基色，令人顿觉郁葱苍润之感，足见吴康冥心玄化的匠心。

Z; 陆老师，我听说，早期景德镇新彩最具代表性的是刷花瓷，是不是这样的?

B： 不错，说起刷花瓷，就不得不提起陈先水老先生了。陈先水的刷花瓷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一反传统以刷摘技花的旧模式，大胆地实行了以画为主，以刷为辅的工艺创新，所绘制的作品具有浓郁的国画韵味，从而提高了新彩刷花的艺术品位和收藏价值。

陈先水的刷花瓷讲究的是点与线的组合，色块与色阶的交汇，形以与情感的融集，既有骨法用笔的空灵，又有随类赋彩的化境，且多以动植物穿插配景。他最擅长的是在皮灯上刷金鱼，或唼蝶相伴，或亮鳞游逐，或浮于绿藻，或潜于碧荷，一动一静，在灯光的映照下，趣意横生，画境幽雅。故而行家评论说，买薄胎瓷莫如买皮灯，买人物莫如买金鱼，买陈先水的鱼鱼皮灯纵费千元也不足惜。

Z: 如此看来，新彩不仅表现形式多样化，而且具有色感明快、发色稳定、操作简易，普及性强的特点。

B: 正是具备了这些特点，所以吸引了很多美术工作者都去学习和掌握新彩的技能。记得在一九六四年七月，上海藉的著名国画大师朱屺瞻，王个、唐云和林风眠到景德镇来体验生活，在艺术瓷厂也创作了不少用新彩绘画的陶瓷作品，为我们及后人留下了极其难得的艺术珍品。从那以后，接踵而来的不少国画家涌集景德镇，创作了不少新彩佳作。

国家一级画家李延声瓷上画鹿，显示出他毛笔速写的深厚功力，其笔简有力而娴熟，勾勒有致而洒脱，用新彩的浓淡色相加线条，形象地描绘出十二只灵鹿轻盈活泼的造型和融汇自然的野趣，古柏如虬龙腾空，呦鹿似精灵横世，生动地揭示了传统美学中“天人合一”的深刻内蕴。

Z： 其实呢，景德镇精通新彩绘画的人还真不少，其中很多人在表现技巧上，还各有招式，形成了独特的装饰风格，象赖德全的新彩指画，就很有昧道。

B: 指画就是不用笔勾线而直接用指头涂画，所造成的色彩股理效果，是笔画所无法达到的，尤其是他指画的花卉，那花瓣的绒质感相细润感，在陶瓷工笔花卉表现手法中独具一格的。

以指代笔，化潜象为意象，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赖德全的瓷上指画意韵独特。由于瓷器釉面的光洁不吸水油，加上手指的压力和弹性，故而新彩颜色的干湿都能指画，而且花卉叶蕊的纹理十分形象，色晕变化自然，具有没骨渲染的工笔效果，其“状物”之手指与“抒情”之色彩那难以言传的微妙感觉，有几人能用笔触表达出来的呢?

Z: 看徐子印的泼彩山水画，我觉得也挺有一种崭新的欣赏视角和艺术的震撼力。

B： 徐子印的泼墨山水画可以说是别开生面，有一种区别于古典山水的现代气息。在表现形式上，抛弃了传统的山石皴法等旧程式，组成了具象和抽象并举的，意念和技法结合的泼彩风格，他的新彩现代山水作品，确实具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时代感。

如果说赖德全是以指濡见长的话，那徐子印则是以泼彩擅胜。通过新彩料色的流变产生的自然肌体效果，营构成现代山水的审美视沉形象，真接抒写大山秀川的气势气韵，正面咏唱高山清泉的情思情愫，其间笔法姿纵，色韵细蕴，洒脱高华，脱尽恒溪，毫无人工雕琢鸿痕，使人感悟到山川神遇而迹化的造型之美。

Z: 不论是陈先水的刷花还是徐子印的泼彩，不论是赖德全的指画还是章鉴的笔绘，这说明一种外来的陶瓷彩类，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已成功地组合为景德镇陶瓷艺术的新葩，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这使得西洋人和东洋人都为之瞳目，为之佩服，真可谓。“色源本在法兰西，流行东瀛瓷上行，五彩偶作诗书画，华夏笔下留 ——

瓷 韵

色如彩虹映玉壁，

宜工宜写堪称奇；

敢同洋瓷决上下，

迩来中华誉第一。

——汪嘉钟《咏新彩瓷》

点评:大型壁画《上野四季繁荣图》

《上野四季繁荣图》是景德镇，也是我国首幅承制并出口日本的大型陶瓷壁画，不仅具有笔墨淋漓的国画风格，而且具有色彩洗练，主题鲜明的独特意韵。

——中新社记者 段八一

Z： 追根溯源，最初在景德镇试制的新彩瓷，就是刷花瓷。说起刷花工艺，却同东洋振染有关。陶瓷与纺织，这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两者工艺之间，迸发出一种妙思妙理的——

瓷 趣

和服，是日本大和民族的服装。所谓东洋振染，就是由画师全凭手工在和服上刷印纹饰。一只筛网，一把色刷，靠刷色时这轻重缓急、高低俯平的手上功夫，刷印出一件件花纹不同的图饰，是日本服饰最具民族性的民间工艺。三十年代中期，江西陶业学堂的青年学生张晓耕在日本留学时，觉得这种纺织印染工艺完全可以移植为陶瓷装饰，于是他深入地对基本工艺进行了学习和研究，回国后，运用这种工艺，利用洋彩颜色试制出了第一支刷花瓷，就这样，把洋彩成功地引进了国内。

Z: 景德镇的陶瓷艺人们笔运纵横在新彩的装饰领域里，以其深遂的内涵和独特的笔触，形成了新彩表现的诸多画品画风。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章文超的新彩艺术不仅享有海内外，其淡泊明志，梦牵魂索的，仍是那不变的——

瓷 缘

章文超的瓷板肖像，是最具新彩表现功力的画种，他十二岁从艺至今，是国内外最负盛名的陶瓷美术家。

《毛主席去安源》是在那个非常年代颇具影响的油画作品。六十年代中，章文超把它复制在这块大型瓷板上，真正反映出忠于原作，又别于原作的精湛造诣。这幅油画的作者刘春华对此评论说，章文超复制的这幅油画，最成功之处就是体现了原作的色彩音乐感，尤其是背景的用色和人物衣纹色彩的组合，笔触与色块的交汇，可以说是几可乱真，又胜其一筹。

一九九四年初，美国国立艺术馆提出在中国利用陶瓷工艺的手段，复制一批十八世纪的西欧古曲名画。章文超凭藉自己丰富的经验和为国争光的责任感，一次性地成功复制了八幅具有高难度的瓷上油画。这几件瓷上油画作品，诠译了西欧油画偏重玲陇剔透的曲线情趣和非对称法则，给人以一种欲舞欲飞的美感享受，息实地反映出"罗可可"艺术风格的真实含义。

这件油画是日本画家森本草介的代表作，体现了另一种师法西欧佛罗伦萨画派的艺术风格，画中的少妇侧卧内向，其肌肤的光泽和身体部分的处理，既表现出少妇的胴体之美，又毫无肉欲的意昧，一派圣洁无邪，淑娴优雅之态。章文超娴熟地用线作为造型手段，使得画面充满装饰性的东方格调，那衣裾上的花纹，床罩上的图案，极有精妙脱俗的韵律感，加上工整细润的色块融染，组成了诗一般的色彩效果。

1990年9月，第十一届亚洲运动会在北京隆重举行。中国奥委会确定由景德镇精致一批国家礼品瓷。其中尤为引人瞩目的是章文超绘制的这块《萨马兰奇》的肖像彩盘。彩盘直径54厘米肖像仪态大方而色泽自然，形象逼真而神似睿智。当中国奥委会何振梁主席向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赠送这祝贺他七十寿辰的礼品时，萨马兰奇爱不释手，连声说：“好极了！象极了！”

Z: 新彩掠过了沧桑岁月，掠过了东西方的国界，然而新彩艺术那旺盛的生命力，就在于民族的创造，民族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