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墨红竞艳

墨红竞艳

特邀嘉宾：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 夏忠勇

Z： 在地南京夫子庙有一家专营景德镇瓷器的古玩店，厅堂里有一幅楹联，上写着：“水晕墨章咫尺内，钩绰纵掣方寸间。”我觉得它好象是对景德镇一种传统名瓷的赞语。

B： 如果是从“水晕墨章”、“钩绰纵掣”这方面来说，我猜应该是指景德镇的墨彩瓷。

Z： 对，在这家瓷器店里，陈列都是各个时期的墨彩瓷，今天呐，我想请夏忠勇老师给大家讲讲墨彩瓷的衍变历程，谈谈它墨红竞艳的——

瓷 路

Z： 夏老师，我听说墨彩瓷产生于清朝康熙中期，盛行于雍，乾两代，延续到民国初期，是不是这样？

B： 不错。其实呢，墨彩瓷是从珐琅彩派生出来的一种釉上彩瓷，与粉彩瓷的产生几乎是同时代的。

珐琅彩瓷器创始于康熙年间，是用进口的各种珐琅彩料描绘而成的彩器，称作“瓷胎画珐琅”，是专供宫延皇帝、妃嫔玩赏和宗教祭祀的名贵工艺品。其器画面有的完全仿西洋画意，其装饰手法与铜胎珐琅和玻璃珐琅彩饰可谓同出一辙。

Z：先前我听说珐琅彩瓷是由景德镇御窑厂烧造好的白胎后，再由内务府造办处的御用画师彩绘的，其工艺方法和成品瓷器都是秘不示人，也不赏人，被称作“御制秘瓷”的。是这样吗？

B：在康熙年间，珐琅彩盘的制作基本上是你说的那样。但是，在雍正年间，就有所不同了。据《清史·唐窑考》记载：“雍正六年秋八月，怡贤亲王口宣天语，命（唐）英督监江西窑务。”唐英去景德镇任督陶官之前也是参与造办处事务的人，怡贤亲王允祥和庄亲王允禄，在雍正兄弟中属于没有政治野心而嗜好艺术的人。唐英在他的管理之下，是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的。所以，唐英在御窑厂不仅烧造瓷胎，有时连珐琅绘制也一道完成，其质其量足以与官制法郎彩瓷媲美。这样，雍正也就默认了唐英的做法。甚至在“乾隆三年六月二十五日，太监高玉交瓷器174件，传旨，交与烧造瓷器处唐英，再彩珐琅五寸瓷碟一件，五彩珐琅暗八仙瓷碗一件……，”这就说明了珐琅彩瓷在景德镇御窑厂也有了彩烧，景德镇的陶瓷画师也掌握了珐琅彩的工艺程序和技法了。

Z： 康熙的思想很开放，他主张吸收西方先进的文化。珐琅彩瓷之所以能“肇端于康熙二十年后”，与他对国外的工艺形式的喜爱以及自己对文学尤其是书画的嗜好，有相当的关系。

B： 但是用大量的金钱去进口珐琅彩的颜料，康熙也怕会引起朝野上下的非议，于是下令试制国产的珐琅颜料，而且获得了成功。据《清史稿》记载，尤其是雍正年间，造办处从原采用的西洋料，发展为自己研制珐琅料，其中有九种是当时西洋料中没有的，进一步丰富了珐琅彩的表现领域。由于国产彩料多了，御用画师也可以绘制的一些有中国画风格的珐琅瓷。这样，瓷胎上开始出现单色珐琅彩的各种画面。

红色温馨，蓝色清逸、黑色则稳健、庄重之感。以笔取形，以墨取色，用墨和各种变化表现景物的色彩、明暗、凹凸、空间、质量和意境气氛，其表现力并不亚于色彩画，无怪乎清宫的许多御用画师都说：“黑者墨也，墨韵既足，不设色亦可”。

Z： 这么说，最初的墨彩是珐琅的黑料独立装饰的，那么在雍正时期又怎么盛行起来了呢？

B： 这里有两个根本原因：一是雍正本人极力提倡水墨及青色山水；二是墨彩色感上和水墨画相似，并且在这个时期又丰富了色彩效果，以艳黑、油红、金线三色互衬，当然会引起不同凡响，风糜于世了。就绘画的题材而言，墨彩人物比较突出。

墨彩的人物形象，真是个“扫去粉黛，淡毫轻墨”，完全凭借粗细、曲直、刚柔、轻重而又富于韵律的线条，去赋形造象，表情达意，形成一种高度简洁概括而又明快的表现手法。郭子仪轩昂的气质，须髯潇洒的神态，用线流畅舒卷，衣饰的质感、色调，用红与金晕点，尽在一管柔毫，三色兼妍中，达到了“不施丹青而光彩照人”的艺术效果。

Z： 我记得《图画见闻志》曾引用过徐铉的一句话“落墨为格，杂彩副之，迹与色不相隐映。”意思是说，描绘物象以墨色为画骨，辅之以赋彩，墨迹与色彩不互相遮盖。我觉得用于墨彩人物画的表现形式贴切。

B： 墨彩人物画用红、用金相对来说比较普通，但在墨彩花鸟画和山水画中，红色和金色就用得少甚至是基本不用，同样也独到的审美情趣。

从御宫画苑走到民窑作坊的墨彩，不再遵从画院的法度，而展示了民间的水墨之趣，他们“淡墨欹毫，不求纤细工整，不借金饰红装，于墨色的浓淡干湿，黑白对比中，达到妙体众形，旨趣清赡”的目的，这瓜的藤叶枝蔓，虫的须翼足翅有着妙不胜言的墨象效果。

Z： 我觉得纯以艳黑表现的墨彩瓷，在一定程度上能唤起富有视觉经验人们的联想，体会到某种感觉和情绪上的意味。

B： 从近代科学色彩学来说，一切色光之和为白光，一切色彩之和为墨色。因此，只有黑白两色才能作为一切光色的概括。“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墨彩瓷黑白的视觉意象，体现了中国画用色上的民族性。

这件墨彩《五龙》瓶，诠译了“宫内秘器”内在意韵的色彩语汇。图案布饰工细严谨，线条勾勒尽于心机，颇有密不透风，疏可跑马的个中韵律；而黑、红、金三色表现出的点、线、面；可谓“整肃中见其骨力，高密中寓其风采”。反映出民族文化的内涵和社会审美的民族心态。

Z： 墨彩虽然以艳黑为主，却讲究墨分五色的工艺技巧，尤其是在山水的勾描皴擦中很有分寸。

B： 墨彩山水是以笔墨气势取胜，笔致墨韵，拙雅秀润，运用笔墨求虚实藏露，可以说是腴秀中不乏风骨，严谨处迭显清空。

传统的墨彩山水有着共同的特征，繁复的构图，幽深的境界，苍深的气势，山石的短披麻皴及屋宇、泉流的安置刻画，无不以浊求厚，以干求润，这件作品将皴、擦、点、染融合一气，山、树、苔、草浑然一体，构图高远清晰，重岩叠蛮中用草舍，道路、泉流、云气开出气机，毫无近寒之感，而显得沉厚清新，迥异时流，意境冷隽壮阔。

Z： 夏老师，从以上的电视画面来看，墨彩瓷大体是以线条为主，工笔重彩，颇具匠心的。

B： 墨彩在景德镇瓷器上装饰，有墨色浓淡、雅洁宜人的韵律美，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但是，绘制墨彩瓷的画师不仅要有工作细致的耐心，有刻意追求的毅力，更要有扎实的线描功底和绘画综合素质。由于工艺要求高，再加上粉彩瓷的盛行和社会审美意识的转移，墨彩瓷受冷落。所以，以后墨彩瓷都不如康熙乾三代的精美，到了民国初期，墨彩几乎濒于失传。是景德镇的一位老艺人——周湘甫，从一块墨彩瓷的残片中感悟到了其中的艺术真谛，就毅然舍弃了自己娴熟的粉古彩生涯，全身心地挖掘、整理和振兴墨彩瓷艺术，成为现代陶瓷史上一位著名墨彩画大师。

周湘甫是五十年代首批的陶瓷美术家之一。他的墨彩的人物画，注重以线描为造型的主要手段，具有笔周密的特点，且根据不同人物的形象，或软韧劲健，或匀和舒缓，具有用行笔飘逸迅疾，着墨圆润清爽的个性风格。后人评赞说他是紧劲连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实属难得。

Z： 夏忠勇老师从十四岁起就师承周湘甫老先生，从事墨彩艺术的创作至今也有四十三个春秋了，他的墨彩瓷不仅有深遂的传统底蕴，而且也有当代人所欣赏的——

瓷 韵

墨随笔运，色知黑白；明如秋山，泽如春水；灼如晨花，秀如芳草；气厚乃苍，神如乃润。

——清.黄铖

墨、红、金和谐的传统三色，流畅自如的线描运笔，似乎与“高山流水”的弦曲起着默契作用，寥寥几笔流支的横向曲线不仅烘托出袅袅腾腾的氲氤烟雾，同时打破了人物纵向曲线的构图而使得画面充满生机。

——夏宗迪

Z：大蒜子是一种辛辣、温火的调味品，它不仅有着杀菌去寒的药用功效，在墨彩绘画工艺上还有着鲜为人知的妙有——

瓷 趣

据《格古要论》记载，“金花定碗，用大蒜汁调金描画，然后再入窑烧，永不变脱。”这种用蒜汁调金粉的奇思异想，是雍正年间内务府珐琅作坊的一位御用画师的绝招。

雍正喜好墨彩瓷，常指令在墨红间缀以金线，以显示皇家的富丽堂皇贵胄气派。而以往则是以金箔嵌丝，工艺繁杂，颇费工时。有位胡姓画家起初以漆水、蛋清调制，均不理想。一天他在剥取大蒜头佐餐时，发现蒜衣粘在手上稠性很强，就试以蒜汁调金在墨彩上，取得意外成功。于是墨彩描金工艺流行起来，进一步提高了雍正墨彩瓷的艺术品位。

z： 陶瓷作品的表现形式体现着画家的个性、学识和审美情趣，同样，表现形式也是在一定的艺术观念支配下长年磨砺而形成的，有着它的历史延续和时代的制约性。江西省高级工艺美术师李文跃的墨彩瓷，既有着对表现形式的“张力深层次认识，又致力于在传统基础上的出新，画贵灵变，心萦——

瓷 缘

李文跃早年师从墨彩画专家雷火莲，在那红与黑的色彩世界里苦苦求索，孜孜研习，逐渐形成了他这个“墨里陶人”的艺人风韵。

《五老对奕图》的表现方法，系采用了传统工笔重彩的手法，其间白与黑、红与金，对比强烈而古拙朴茂。在用笔上人物的线条劲利而圆畅，是一件古与新结合、笔与色融洽、形与神并轩的墨彩佳作。

李文跃以墨彩来表现山水题材，已是突破了传统的羁束。同时对色彩进行有机和合理的改造，在艳黑料中掺以苦绿，籍以表现江南山水蕴氤的地貌特色，更属匠心独运。在全景式构图，李文跃为使画面的中心沉于左侧而展势于右侧，二松挺立，在画面上起着支撑作用，是“树为君，人为辅”的布局方式。整饬的中锋线条画松勾干出枝，点叶皆以圆浑笔道，茂密而不繁，或深墨大点，或淡墨细染地勾剔松针，前后掩映分以浓淡层次交搭，形成整体。近树重实填塞以衬远处烟云空灵。石坡树丛间，溪栈曲径傍，老者骑驴，稚童荷杖，人物行动将观众视线引向林间幽居的草庐，提示了“访友”的画意，也展示了“初晴”的画境。

画贵灵变，心随笔运，李文跃的表现形式已不再局限墨彩一种，表现题材也不再拘泥于神仙佛道一类，表现手法也不拘于工笔重彩一格。其笔下黑彩的点线勾勒和粉彩的体面浑溶，玛瑙红山水和粉彩人物的色阶统一，物象造型和书法的协调，颇具“人中有构，我中有人”的新颖感。

B:景德镇艺术陶瓷的诸多彩类的表现形式之所以得以衍继，历来是以父传师授的生命链来维系的。象李文跃这样的青年高级工艺美术师们在进行作品绘制时，其创作思维自觉或不自觉的函泳在民族的、地域的和时代的各种社会条件的规范之中。而与他们同时代的广大观赏者的审美去向，则直接影响陶瓷艺术家的风格甚至决定着艺术形式的兴衰，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生态环境”。

好。藏友朋友们，我们下次一起来聊聊“新彩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