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五彩惠风

特邀嘉宾：陶瓷美术教育家 张志安
Z： 观众朋友，你们好。本期的《话说陶瓷》由张志安老师和我共同主持。张老师不仅是位陶瓷艺术创作大师，而且是位杰出的陶瓷美术教育家。今天就请他讲讲景德镇古彩发展，共同去领略五彩惠风的——瓷路
Z： 张老师，古彩这个名称给人以历史悠久、内涵深厚的感觉。它是不是有很长的发展历史？
B： 古彩是景德镇对五彩的俗称。五彩起源于明代，成熟于清代，是景德镇首创的釉上彩绘的一种传统瓷。
Z：那为什么景德镇称五彩为古彩呢？
B：康熙五彩成熟发展以后，曾成为陶瓷装饰的主流形式并盛行一时。但到了雍正时期由于粉彩瓷更符合中国画的表现意蕴，五彩于是退隐江湖了。到了乾隆后期，古董收藏界掀起了一股“五彩瓷仿古热”。景德镇众多画师接到了大批的订单，出于对前朝视为“古”的传统观点，就把康熙五彩称做了古彩了。但是，在历代的一些陶瓷专著中，古彩仍称之为“五彩”和“硬彩”。
“五彩之器，明永乐制作始盛，证以《博物要览》所载，则穷研竞巧，花样渐多。明代彩瓷发明足以夐绝奕世，震铄一代者殊不知浅鲜，综其变迁可得而言。”
Z： 史书上说的五彩，是不是说古彩的这种装饰上只有五种颜色？
B： 古彩所用的颜色，一般来说有红、黄、翠、紫、绿这五种基本色。用色虽然不多，但是花饰们却能巧妙地运用发色效果，尤其是红绿两色的搭配，构成对比强烈、鲜艳明快、古朴大方、协调统一的色彩特征。
Z： 那为什么又叫硬彩？
B： 这是为区别粉彩而言的。首先，古彩的颜料基本上是低温釉，烤花烧成的温度达到850度；而粉彩颜料的烤花炉温只要700度就可以了。其次是装饰的整体效果，古彩显得古拙厚实，粉彩则显得粉润柔和，所以大家把粉彩叫软彩，古彩就叫硬彩了。
古彩与粉彩，这一刚一柔，一硬一软，一平一凸，一开一合，各有着极为鲜明的个性语汇。有专家撰文指出，明清釉上彩瓷的出现，其主要的内动力，就是古代陶瓷艺人受谢赫“六法”的影响和刺激下，有意识地把显示中国绘画搬上陶瓷器皿的强烈愿望。古彩瓷在当时的工艺条件的制约下，仍显示出对中国绘画风格的直接追求，其巧思妙心，深含着中华民族民间艺术的意念。而粉彩的装饰则与国画的表现形式更为相似，体现了东方文化的精神内涵。
Z： 张老师，据我所知，古代陶瓷艺人在进行陶瓷装饰时，有着强烈的绘画欲望，是不是同我们民族文化有紧密的联系？
B： 是的。古彩产生的基础实际上就是民族文化的延伸。这要从唐三彩说起。唐代的三彩陶使用的都是翠、绿、黄、白、赭、褐等多种低温釉。这些釉色在未烧前都是粉末状，用点画的方法将几种色釉混合在一起进行装饰的。在烧炼时，釉色会自由流动，不受控制。所以唐三彩的陶俑就有釉面渗透自然，形成富有天趣、瑰丽的色彩肌理。因此也激发了人们用三彩釉进行彩绘的创作欲望。
Z： 唐三彩这种自由流动而不受控制的颜料，我看给平面作画会带来很大难度。
B： 对。直到宋代，河南磁州窑用矾红调铅粉用于釉面上，产生了红绿两色的釉上彩绘，这种装饰解决了唐三彩釉色流动的问题，从料色上奠定了古彩瓷工艺基础。
红绿彩首开了采取用毛笔蘸料进行釉上彩绘的先河，把笔绘赋彩的形象思维，第一次付诸了实践。这时花候鸟，这高土名姬、这鱼藻草虫，虽是恬简略貌，红绿相间，却也赏心悦目，意气飞扬，这对于当时见惯于单色釉陶瓷装饰的人们来说，不啻于一种清新的色彩视觉，一种可品可读的形象地画图展示。
B： 到了南宋时，宋室南迁，北方名窑的一大批工匠也随之南下，磁州窑的釉上彩绘技术也传到了江西，自然也就影响到了景德镇。我们知道元代的青花瓷就比较成熟了。所以，为了解决青花画面单一色彩的视觉形象问题，景德镇御器厂的工匠们就把釉下青花和釉上彩料进行综合装饰，这釉上彩料就包括了红绿彩。到了明代嘉靖年间，创烧出了具有很高艺术品位和欣赏价值的“大明五彩”，景德镇人叫它大明古彩。
明代的嘉靖万历时期的五彩瓷是中国釉上彩瓷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特别是万历年间景德镇御器厂出品的五彩瓷，纹样装饰饱满，色彩浓艳秩丽。图案几乎布满了整个器皿却不失雍容典雅的皇家气度；色彩红绿黄紫与釉下钴蓝斗彩，诸色巧施却无损华贵高雅的官窑风韵。真可谓“五色递嬗古彝上，若鲜若黯浓淡间。”
Z： 张老师，听了您的讲解和刚才画面上的瓷器分析，我觉得大明五彩瓷的一个显著特点，其色彩是釉上的红绿黄紫加上釉下的蓝色组合的。
B： 对。大明五彩瓷还不能说是完全成熟的古彩瓷，因为它的蓝色是借助于釉下青花的钴蓝。但有一点应该肯定，大明五彩为完善古彩创造了必备的工艺基础和技术条件。清朝康熙年间，御器厂的陶瓷工匠们经过探索和实践，开发了古翠这种釉上颜色，完全取代了青花的钴料，充实了古彩的基本色彩系列，形成了独立的纯釉上彩绘的瓷种——康熙五彩，也就是景德镇人称之为康熙古彩窑。
康熙五彩不仅继承了大明五彩的色彩语言。而且在题材上也极为考察。这件瓷瓶以凤凰、白鹤、鸳鸯、鹡鸰、黄莺五禽构图，宣扬的是“凤为之长，飞则群鸟从，出则王政平，国有道”的封建伦理。尽管如此，那因此施画的造诣，那力透纸背的笔力，那于繁杂中井然有序的构图，那洋溢着紫禁城中特有的皇家气派，都是出自这刚劲的笔笔线描，红红绿绿的块块色彩。反映出官窑古彩雍容典雅的审美特征。
Z： 古彩是在景德镇衍变和发展的，听说也有官窑古彩和民窑古彩之分，这其中的差异在那里？
B： 古彩的衍变和发展就是汲取了民间艺术的营养，象版画的造型特征就相当明显。民窑的艺人们离开了长期依靠的官窑蓝本的“官样”，敢于向景德镇地区以外的其他领域去寻找创作纹样的借鉴。在万历前后的江南地区和安徽新安地区，文人画家和版刻家经常合作。如徽派汪家画，黄家刻印的有《环翠堂园景图》等等。同时还吸取了院体画，文人画的长处，甚至有些名画家，如陈洪绶也亲自参于了版画的纹样设计，其铁线描的造型特点成了新安版画的特征。黟县的版画坊用豆版，拱花等技术刊印了大量画谱，如《十竹斋画谱》等等，这些对陶工们设计图样有着至深的影响所以古彩具有中国文化气息，民间习俗和老百姓的情趣。但是到了康熙年间，古彩的表现风格分化了，官窑古彩严谨有余，而民窑古彩就活泼天真，以致于《陶雅》也忍不住嘲笑官窑不如民窑可爱。
虽说同属古彩，虽说都是五色装饰，然而官窑在财大气粗地主宰审美导向时，却难以扼杀民窑顽强的艺术生命力。官窑古彩以装饰丰满的强项，远不如民窑以刻画情趣见长的古彩好看、耐看。无怪乎一向推崇康熙窑的陈浏在《陶雅》中也坦言：“康熙彩画往往官窑不如客货，亦一奇也。官窑力求工细，下笔不肯苟率，自所其畏。客货信手挥洒，老笔纷披，时或有独到之天趣，令人不可方物。”“客货者，民窑也”。
Z： 古彩是根植于中华民族艺术沃土的一朵奇葩，是世界陶瓷文化史上的一个
里程碑，即使我们站在当今文化的高度，以现代的审美标准去评判，古彩仍有她熠熠闪烁的不朽——瓷韵
笔走中锋铁线描，
方圆刚济“行”“留”妙；
形象夸张拙藏巧，
五彩纷呈格律高。
——吴慎宗
点评：陶瓷学院教授 施于人《百花》古彩盘
《百花》古彩盘不论是盛开的花朵还是枝茎，甚至叶片的轮廓都用矾红来表现，叶片的红色廓线内则用绿彩填饰，尽管整个画面只有红绿二色，依然显得流耀含英，荣光四照。
——浙江美术学院教授 熊廖
Z： 著名陶瓷美术家张志安教授曾经用一副对联概括了古彩瓷的风格，张老师，您还记不记得？
B： 我曾经写过一幅对联，说古彩是“美在大红大绿，妙于古色古香。”
Z： 大红大绿是中华民族崇尚和喜爱的色彩，而古彩的大红大绿不仅突破了自然主义的狭义，而且还派生出了一个独具地方和行业色彩的称谓——“红店佬”。你想知道它的来历吗？请看下面的——瓷趣
在以红色为基调的“大明五彩”时代，由于古彩瓷深受西欧市场欢迎，景德镇的釉上彩瓷出现了空前发展的繁荣局面，一个以彩瓷为业的画场也就应运而生了，他们画的是红瓷，烧得是红炉，所以画场就叫红店，彩瓷的工匠就叫“红店佬”。
而每个合格的红店佬都必须掌握一项基本功——打料。所谓打料就是在这三寸料碟中，凭籍腕力，把笔上的料色打得均匀饱满，流畅无滞。据说打得一笔好料，可以许久都不须蘸料。你听，这咯咯响的打料声，这笔杆与指甲的自然撞击，是天籁之音的流泻，你看，这红线的延伸，是美的抒发，美的展现。
Z： “红店佬”名字虽俗，而景德镇人都聊以自豪。从明代开始，从古彩起源，红店老的绝技随着五彩瓷的生产在景德镇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丰富和发展着。古彩除了用色的特征以外，在运笔的线条也独具风格。
B： 对。古彩的线描呈现的刚劲有力，被中国陶瓷美术界一致公认为艺术技巧的最高成就。它是古彩激发中最基本最重要的造型手段。古彩靠单线平涂，完全依靠线描的功力来表现各种人物、花鸟、山水等形象。我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景德镇现在的许多人物装饰画面、形象准确生动，色彩华丽，的确很好。但是，就是没有段茂发笔下古彩人物好玩，没有他的古彩人物那种特殊的艺术魅力。”
段茂发是景德镇市政府在1959年前首批授予的“陶瓷美术家”之一。他擅长古才人物绘画，画风严谨而缜密，形象高古而妍丽。这件《西厢记》古彩瓶从“古意”的角度表现为静穆、宏深、高旷的气息气象，从“古法”的角度则是谨束、姿神、奇秀的声韵声格。画面的结构和张力，运笔的线描和对比，特别是对新安版画艺术的借鉴，使得造型的更趋完整性和装饰性，既使是古彩色块，也毫无内敛和静止，而是在包括位置经营和笔墨的催化下造成“势”和“力”，生发出传统古彩所少有的张力和气局，显示出厚实和壮伟的非凡造诣。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美誉拍摄到段茂发的古彩瓷器。而段茂发的得意高徒——戴荣华，也深得其师真谛。既有名师风范，又深含着自我创新的艺术理念，营造了一个理想中的完美天地；远山近水，明月悬天，峥嵘秀石旁，一树玉花开，画面气氛恰谈，人景契合，尤其是古彩线条的运用是纯笔中锋，寓清刚圆劲的骨力于长短、轻重、抑扬顿挫的线描中，富有韵律节奏之美。
另外一个古彩创作者就是方复教授，刚劲的线条，明快的色彩和恬静的构图，却传承了古彩朴素的装饰美。在人物造型上注重文人雅士的气质体现，面庞清 ，衣饰无华，显示出孤傲的本色，实际上则是对人物内心情感的刻画和揭示，将古人现实化和生活化。兼之边饰用樵夫踏歌和渔舟唱晚，更增添了野雅的意趣，深化了画境的精神内核。
Z： 张老师，我听人说过，你对景德镇四大名瓷中没有古彩深表遗憾，这是为什么？
B： 古彩瓷尽管是由红绿彩衍变而成的，但是却是在景德镇生长发展的是景德镇人的材质、工艺、装饰以及表现思维上注以了本土文化的因素，古彩的艺术生命的根就在景德镇。我不排斥景德镇的任何优秀的传统名瓷，我认为，古彩应该名列景德镇的五大名瓷之内。
Z： 是呀，尽管古彩在形式上没有列为四大名瓷，但它的文化沉淀，使得景德镇人却情有独钟，不少人用他们的心血之红和生命之绿去追逐现代人的视觉意境，努力去展示新生代的灵感和——瓷缘
朱乐耕早年就对康熙古彩研习极深，在施于人老教授的指导下，他萌发了振新古彩的思想。于是一切意向的耦合，西南风情带来的灵感，五种色彩的交织，仿佛都汇集在这件箭筒上，这明丽的色块犹如响亮的音符，雅拙的构图宛如奔放的舞蹈，刚劲的笔触、随意的夸张，苗家那庄严的祭祀，那快乐的耕耘，那悠久的恋歌，那苗岭的清结，都在瞬息间定格在这连绵的图案之中。一举夺得了全国第八届工艺美术百花奖的第一名。
朱乐耕以研究景德镇传统工艺和民间艺术为起点，广泛地吸收外来艺术的视觉方式和造型手法，自力于创作具有民族特色和深厚历史文化内涵的陶瓷作品。所创作的五彩瓷大多取材于自然的山花、林鸟、人兽、草虫、果叶等。具有线描灵巧，生动温馨的个性特点。主张物我同一，情与景合，既保留了传统古彩特有的装饰形式，又蕴涵了现代审美的旨趣。
作品汲取了年画中的婴戏图的装饰形式，采取了夸张与写实并施的手法，构图有上下，动静、疏密、开合的结合。风筝的大块面与丝提的细线条穿插贯过，加上五彩的色韵对比，显得欢快而吉庆，令人眼前一亮，诧喜不已。
在朱乐耕眼里，古彩那特有的鲜亮透彻的质感感受和视觉感受，恰能撞击出现人对生命力度的审美追究。从这件作品可以看出，他既保持了逐景式的情节性传统古彩的表现手法，又运用了图案式的空间性的现代设计观念，构筑了现代古彩彰施的艺术语言，确实令人在耳目一新之后又颇有一番反思。
Z： 在采访中朱乐耕说了这么一段话：中国陶瓷艺术的根本精神如果和现代的智力，技术以及其它人类智慧融合在一起，冲破旧有的桎梏，就一定会有较大的发展，从而会诞生出一种比原有的更伟大的新的陶瓷艺术。景德镇陶瓷艺术能发展到今天。它的原动力我想也就在这里。
下期连载：《墨红竞艳》特邀嘉宾 高级工艺美术师 夏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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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新民、男、1950年出生于景德镇。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景德镇美术家协会会员，现为江西省陶瓷研究所《陶瓷研究》杂志编辑，河南中原陶瓷艺术馆特聘首席艺术顾问。景德镇著名陶瓷评论家。精通陶瓷工艺，专研美术理论，擅长评论鉴析，文风洒脱且多产。为中央及省市电视台撰写近百部陶瓷电视专题片，其中《景德镇陶瓷名人》和《话说陶瓷》等系列电视片凡响很大。曾荣获江西省对外宣传二等奖和景德镇市优秀报道员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