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 陶塑风韵

特邀嘉宾： 景德镇陶瓷学院教授 周国桢
Z： 陶瓷，是火的艺术，也是泥土的艺术，凭着艺人们一双粗糙而灵巧的双手，就赋以泥土以活泼的生命，以鲜明的个性，便产生千姿百态的陶塑瓷雕。
B： 陶瓷雕塑的发展同陶瓷技术的进步是紧密相连的，一部陶瓷雕塑发展史既是陶瓷艺人们的勤奋创作史，也是艺术趣味审美理想的现实生活史，更是陶瓷科学技术不断进步的纪年史。
Z： 对。所以我们特地邀请了中国陶瓷工艺美术大师评审委员会的评审委员，陶瓷学院美术系教授，著名陶瓷雕塑家周国桢先生，与我共同主持今天的《话说陶瓷》，共同去游览这泥与火构筑的——瓷路
Z： 周教授，雕塑瓷是放在空间供人多角度欣赏的，所以说它是“立体的艺术，空间的艺术”。那它的萌芽和发展是怎样的呢？
B： 雕塑瓷最早是同日用陶瓷有着悠久的亲缘关系的。早在新石器时代，人类在长期打磨石器和捏造陶器的劳动中，逐渐摸索并积累了一套制作人物、动物形象的技术经验，同时，也逐渐培养和提高了造型艺术的审美意识，有目的地在陶器的局部进行立体的雕塑。譬如在公元前5000年的仰韶文化陶器上，就有陶塑的人物形象。
如果说先人们刚开始的陶塑只是相对简单的美学审视，那么随后便有了相对复杂的艺术追究。这件红陶人头壶在不影响器皿功能的前提下，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进行苦心经营，人头与壶体不仅是器型结构中的组成部分，更纯粹是一种美化器物的装饰。
Z： 经过漫长的进化过程，用于陶器装饰的雕塑品，也就相应从附属地位上升到独立的个体地位，开始了有区别于日用陶器的艺术本体。
B： 是这样的，从奴隶社会的陶塑来看，是加大和增强了写实性和生动性。特别是战国时期，陶塑在制陶业内部出现了专业化的分工倾向，这个时期的雕塑品在中国美术发展上起了关键的历史作用。
Z： 这个关键性的历史作用是指哪个方面。
B： 是指艺术的整体风格上，它突破了商周以来雕塑艺术浑厚、纯朴、古拙的初级阶段，进而创造出了写实、生动、灵巧的风格，并为今后的瓷雕艺术奠定了民族传统的基础。
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灭了六国，建立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秦俑作为雕塑艺术，为我国雕塑史写下了光辉的篇章。这批群象通过面部细节的刻划，生动地表现了人物各不相同的年龄、身份和性格特征，凝聚着威武庄严、严阵以待的共性，在形象塑造上达到了史无前人的高度，无愧于“世界第八奇观”。
Z：从一些史料和出土的实物来看，
陶塑在秦汉时期一般是以陶俑的形式出现的吗？
B：秦汉时期，是我国手工业经济发展的重要阶段。由于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社会对包括制陶手工业的发展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因为人们在这个时期有财力和物力来追求宗教和信仰了。于是，与宗教和信仰有关的陶俑制作也就繁荣起来了。陶俑最初的出现大概在原始社会，这种俑不是用来随葬的，而是用来祭祀的。在奴隶社会的陶俑也大多用于祭祀活动。我国陶俑用于随葬从是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因为整个社会舆论强烈要求废除人殉制度，这样才有了随葬陶俑的出现，俑的功能也发生重大变化，相当一部分俑已经从保护神降成了死亡者的奴隶。从秦代兵马俑的造型特点来看，基本上是趋于写实的。将传统的圆雕，浮雕和线雕有机地结合起来，并运用了塑、堆、捏、贴、刻、画等民间画工常用的“六法“，来显示立体形象的体、量、形、神、色、质的艺术效果，甚至个头比例都和真人一般大小。是以“逼真”作为考量标准的。
Z：从奴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汉代的陶塑风格有什么变革因素？
B；概括地来说，西汉的陶俑趋于简练，形体端庄，动作收敛，面部表情平静而含蓄。人物身份也局限于贵族的奴仆和侍女，婢姬，武士之类的。东汉的陶俑则重在表现市井民俗生活，人物造型特点是夸张与想象力相结合。比如我们都很熟悉的西汉《说唱俑》，那歪头缩肩，击股说唱的姿态，把说书人性情豪放，性格乐观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传达了人们享受生活的热情和品砸生活滋味的忘我境界的历史信息。景德镇在这个时期的陶塑乃至宋元明清的瓷雕，就深受东汉陶俑的影响并不断地有新传承。
Z： 随着瓷器的发明，我想瓷雕也一定会应远而生了。
B： 是的。隋唐时期的瓷雕艺术随着瓷器的发明是有着长足的进步，这个时期的瓷雕风格表现在结构简炼、形体较瘦、比例不够匀称，但是却创造性地运用低温铅釉进行装饰。陶瓷评论家朗志谦认为，唐三彩在艺术处理上包含了引人入胜的两大因素，就是“具有色彩调和美”，加上“陶瓷技术和雕塑技巧结合”，二者相辅相成。
Z： 史料上说：“新平冶陶，始于汉世.”我想，景德镇瓷雕也会有了一定的基础吧？
B： 景德镇瓷雕在隋唐时期确实具备了一定的生产基础。据《南窑笔记》记载，“隋大业中”，也就是公元605年，“始作狮象2座，奉于显仁宫。”随着时代的发展，陶瓷技术不断进步，瓷雕艺术也有了显著提高，值得指出的是，瓷雕虽然直接起源于陶塑，但已经产生后，立刻受到玉器、木器等雕刻艺术的影响。从而充实了自己的内容和技法。譬如宋代景德镇瓷雕，刻线运用就是宋代瓷雕形象构成的重要特征。如圆雕人物的五官、衣纹褶折，动物最富有表情和最具有特征的部位，多采取了线刻。形成了灵巧、典雅、秀丽的宋代瓷雕风格。
这件在北京西郊区出土的元代瓷雕《影青观音》，高66厘米，其头戴宝冠，身披袈裟和璎珞飘带，体态匀称端正，面容腴润，神情温雅慈祥，确实有一股大慈大悲，降福救难的独特气质，让人观之由衷地朝奉进拜，表现出景德镇瓷雕的水准和品位。
Z： 从画面上来看，元代的瓷雕已经趋向精细、写实，以形传神了。
B： 这说明圆雕技术在瓷器上的运用已经十分娴熟了。
Z： 那什么是圆雕呢？
B： 从定义上来说，圆雕是指不附着在任何背景上，可以四面欣赏的，完全立体的雕塑。这种雕塑造型的节奏规律是将不同材质张力和压力，通过刚柔相济，直曲相和，方圆互变等规律充分发挥出来，形成各自独特的艺术风格，圆雕这种技法一般应用在人物和动物的形体造型，如人的全身姿态、半身胸像，再就是虎狮牛羊等动物，都是取之最传神的瞬间，就像摄像中的“定格”，所以说圆雕瓷是“静止的舞蹈”。
Z： 这真是“意匠如神变化生，刀錾有力任纵横”。历代瓷雕名家的人物塑像或有“朗月清风”的闲远之致；或有“芝兰玉树”的恬谈之风；或由“高山流水”的雄逸之所；或由“窈窕艳丽”的娴雅之美；使内涵升华到一个精绝的高度。蕴含着诗人为之惊叹的——瓷韵
禹鼎凌烟笔意殊， 曾家绝技蜚瓷都。
于今有鬼犹多事， 喜得钟馗试剑图。
—田汉
点评：曾龙升《太白醉酒》瓷雕
作品线刻简明舒畅，造型准确生动，重在“醉”的立姿的斜度、“醉”的举杯高度和“醉”的眼神恍惚的掌握，加上用影青釉罩色。突出了人物的个性和精神世界的情感
—景德镇陶瓷学院副教授 曹春生
Z： 好的作品往往具有一种搋魂夺魄的震撼力。周教授，你认为如何？
B： 瓷雕创作源于雕塑家的思想感情，始于宇宙万物的启发，成于他专心致志的劳作。这实际上就揭示了好的作品在创作与生活、创作与思想和创作与实践的基本关系和规律。
Z： 对。任何作品都是作者思想感情的真实流露。一团泥，在瓷雕艺术手中能展示自然的真善美。同时呢，也能鞭笞社会的假恶丑，赋以生活哲理的——瓷趣
民国时期，有个绰号叫游蛮子的瓷雕艺人，虽最擅长人物塑像，却饱受封建势力和官僚权势的欺压。有一天，即将离任的县长把他叫去，要游蛮子为他塑雕一个瓷像。游蛮子二话不说，伸出一个指头，要价一百个大洋。县长听了，把眼一瞪，拍桌大骂说“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滚！”游蛮子笑了笑，又看了县长一眼，扬长而去了。过不了几天，警察跑来向县长报告说，游蛮子把一个面目又丑又恶、又凶又煞的头像，挥着草标在沿街叫卖，要价一百个大洋。引得行人纷纷围观，都认出了那个头像就是县长，那雕塑刻划得确实是入木三分、活灵活现，现在满城人都传为笑谈。县长听了，又惊又火，无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痛拿出一百块大洋叫人赶紧去买回来。第二天县长就大病一场，暗地差人去抓游蛮子，也无处觅踪。这真是“神技雕出恶鬼像，剖出丑相快人心”。
B： 我记得著名雕塑家刘开渠说过这么一句话，雕塑是形式感很强的立体艺术，要讲究新形象、新意境、新思想、新的时代精神。
Z： 对！当代景德镇瓷雕艺术是人才辈出，迅猛发展。这其中就有不少德艺双馨的陶瓷艺术大师们的执着追究和勤奋创作，他们在泥中揉进了自己的汗与血，在坯体上注以了自己的灵与肉，在窑火中锻炼了自己的情爱与体魄。在件件精美的作品中印证着他们真诚的——瓷缘
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的刘远长，年青时的理想是当一名外科医生，谁知一番喜剧般的折弄，手术刀变成了雕刻刀，刘远长志向的转移，却开掘出了他潜在的艺术天赋，创作出一件件美轮美奂的瓷雕佳作，为瓷都雕塑艺术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喝彩。《飞天天女散花》是刘远长最具代表性的力作。这取材于敦煌的香音之神，其姿态动姿呈S造型，全然是“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青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淥波。”这件作品集圆雕，捏雕和缕雕为一体，重在线刻运刀的流畅，构成了一种奇异的运动美，一种优雅的装饰美，一种庄严妙丽的形体美，一种人与神互为融合的韵律美，
“不学古人，法无一可，全学古人，何处等我？”刘远长喜欢说这句话，他的作品即使是传统题材中的人物，也蕴籍这浓烈的现代审美情趣，有意识地把人们传统的欣赏习惯引向多元化的表现领域。这看似简单的一抹一抠、一提一划，却把八大山人狂放不羁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还有这浑身的黑釉装束，是寄托对明王朝灭亡的哀思？还是表达不事清宫新主，以示反抗的坚贞气节呢？刘远长以简练酣畅的线刻，构成耸立的造型、凝重深沉的色彩，显示出他出神入化的瓷雕功力和深邃机灵的创新思维。
《楚魂》通体披缀蓝花色釉，给屈原这个悲剧式的英雄抹上一笔亮色。其形势挺拔如刺破青天锷未残的山峰，头傲立，目仰视，似乎是在汨罗江边向苍穹发出愤慨的天问，悲沧之泪，弹流在袍袂上结成这星星点点的釉花……
B： 从具象到抽象，从形似到神似，从抽象到具象，从神似再到不似，这不仅是说景德镇瓷雕进入了更高层次的艺术哲学思考，也开始了又一次的艺术超越，一次又一次大胆的自我超越。只有超越，才有发展，才有永恒的生命力。
Z： 对。藏友朋友们，我们感谢周教授为我们讲述了瓷雕艺术的起源以及明代以前的艺术风格。明清以及近代瓷雕特点又是怎样呢，请在欣赏下期连载。

下期连载：《瓷雕神技》特邀嘉宾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张育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