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 瓷雕神技

特邀嘉宾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张育贤
Z： 观众朋友们，上期周国帧教授为我们讲解了雕塑瓷的起源，分析了秦、汉、唐、宋、元各个朝代典型的瓷雕风格。今天，我们请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著名的瓷雕专家张育贤老师，继续分解明、清以后的景德镇瓷雕艺术。继续我们泥与火的——瓷路
Z： 张老师，我听老一辈的瓷雕艺人们说过：“除非观音离南海，何来大师现真身。”这个“何来大师”是谁？
B: “何来”是明代瓷雕艺人何朝宗的雅号，最擅长雕塑神仙佛像，是福建德化瓷雕艺术中造诣最深，影响最大的一代宗师。
何朝宗塑造的这个达摩，是南北朝的一名印度高僧。民间传说他用一叶芦苇渡江，说明他道业之高深。对这样的僧人，大师着意刻画人物的表情和内心世界，使其个性鲜明而不落俗套。人物的形象不仅比例恰当，其神态也庄严肃穆，神色自若，流露出的一副超凡脱俗的奇相，而白色瓷釉的色彩又使塑像倍增应具的圣洁感。有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感召力。
Z： 福建德化窑的瓷雕有这么高的成就，必然也会影响和促进景德镇瓷雕的发展。
B： 明朝的时期，景德镇已经成了全国制瓷中心，专门烧制宫廷用瓷的“御器厂”的各种窑达三十八座之多；进贡的瓷器自然也有雕塑像。为了“集天下窑器之聚”。景德镇的瓷雕艺人虚心地汲取了德化瓷雕的营养，融化技巧技术，扬长避短，又创造出了一种瓷雕加彩的新工艺，使立体瓷雕不仅有生动的造型语言，还有鲜明的色彩语言，形成了明代以后景德镇瓷雕独具的艺术特点。
这件骑兽吹螺人的形象，综合了德化瓷雕的表现手法，刻画人物须眉入微，情态细致，那睥睨的目光，眉峰的耸立，紧攥剑把的右手，有一种临阵的潇杀寒凛的气氛，仿佛随着螺号的呜呜吹响，接着就是金戈碰击的嘶杀声，这传神达意的瓷雕，由于采用了景德镇特有的青花和色釉料有机地进行了彩饰，更进一步产生了夸张与写实并重的视觉效果。
Z： 张老师，明代的圆雕技术我看是十分地刻划入微了，近似于中国的工笔人物画的笔触。
B： 其实要说刻划入微，要数明代出品的一件影青捏花奁 盒，盒盖上雕的一朵花，实际上就是我们瓷雕技法中的捏雕雏形。
Z： 呵。那就是说，捏雕的起源在明代的瓷雕中。
B： 对。可惜这件作品只在史书上有所记载，而实物却未见到。到了清代，景德镇的瓷雕的表现手法就日趋完善了，形成了圆、捏、镂、浮、刻、塑多种工艺的技术优势，有了“天下共宝”的赞誉了。
清代的瓷雕人物极有生活的情趣和韵味，这件加彩的钟馗醉酒，所表现的世俗化和个性化的特点。俨然是社会众生相的典型刻划。其嘻嗔无忌的醉态，两眼惺忪的目光，点画的维妙维俏，分明是一种惬意的渲泄，一种沟通的欣慰，一种人与神共同拥有的情感世界。
B： 康雍乾三朝，景德镇的瓷业进入了鼎盛发展的时期。瓷雕生产也形成了繁荣的规模优势。1910年4月，清政府在南京举办“南洋第一次劝业会”，也就是东南亚的工艺品展销会。景德镇送展的一件仿古瓷雕《塔》，就“价值一千五百金，为我国特产”。
高超的瓷雕工艺，使得康雍二朝不惜工本地追求各种新奇的制品。成书于乾隆三十九年以前的朱琰在《陶说》中记述了当时的景德镇，利用自身的技术优势，仿制各种瓷雕手工艺品；“戗金、镂银、琢玉、髹漆、螺甸、竹木、匏蠡诸作，无不以陶为之，仿效而肖。近代一技之工，如陆子刚治铜、濮仲谦雕竹，姜千里螺甸、杨埙倭漆、今皆聚于陶之一工。”这些仿制品不仅力求和各类工艺品色泽相象，而且在物体造型上也非常逼真，往往通过雕塑技法表达出乱真的质感和形象意韵。
Z： 那么在鸦片战争以后，也就是从清朝到民国时期，景德镇瓷雕的风格又有什么变化？
B： 一切工艺品都是同社会的经济、文化、政治以及民众的审美情趣紧密联系的，景德镇瓷雕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单纯地追求工艺技术上的工巧，过多地依赖加彩来表现形象，忽视了对形、神的刻划，风格上日趋繁缛、细腻、柔靡。但是，也产生了一大批著名的瓷雕名家。他们不仅果断地吸取古今雕塑的技法技巧，而且能把景德镇传统形式有机地结合起来。在技艺上有了新的突破。以至于“每一器出，风靡中外，人争取售，景德镇所有瓷雕艺人，也群起仿效”。
Z:人称“盘古”的瓷雕名家徐顺元，二十岁开始就潜心于镂雕瓷质龙舟。1934年，他设计制作了一条一尺多长的龙船。当时轰动了全镇，相传后来送到了美国参加“芝加哥国际博览会”并获得了金奖。有个美籍华裔闻讯后，特地赠送了一块“业精于勤”的匾额，向他表示钦佩之情。
1959年，有“瓷雕曾”雅号的曾龙升也设计制作了一条瓷雕龙舟，船长1.35米，宽53厘米，高75厘米，以龙形轮廓为船体，甲板上布列三层楼台亭阁，雕龙琢凤，宫阙殿式，好不气派。其中有芥豆大的各族人物225人，有的载歌载舞，有的促膝交谈，有的举樽畅饮，有的吟诗作画，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气氛和亲如兄弟的感人氛围。兼之龙舟用高白泥精心雕刻而不施釉彩。更显得晶莹剔透，富有玉琢的质感，被誉为景德镇瓷雕艺术的绝世精品。
B：景德镇瓷雕艺术从民间走进了宫廷，又从宫廷回归民间。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总结了许多创作经验。其中行业内流传着一些口诀，具有非常实用的指导意义。如雕塑人物；“武将无脖项，少女应修肩，观音宜秀丽，神佛须伟壮。仙贤意思淡。美人要修长，文人如颗钉，武夫势如弓。”雕走兽则是：龙脸愁得象，出现必升降，龙身遍体甲。其数却无量；鹿角牛鼻虾眼睛，鱼鳞鸡爪蛇身体。雕吊睛白额虎，正中写三横，虎尾斑点匀，为数十三整。雕哭的狮子脸，嬉球又跳升，九斤狮身十斤头，一斤尾巴拖后头。等等，这都是传统瓷雕塑造时必须掌握的工艺要领。但是，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审美标准，有着不同的创作理念。
这件大家都很熟悉的瓷雕《披纱少女》，是景德镇瓷雕艺术六十年代初的代表作，是圆雕与缕雕特技手法配合得尤称巧妙的珍品。作者塑造的天真活泼、娇稚可爱的小姑娘，披上细致柔和的网络绢纱头巾，显得格外别致俊美，权威性的《人民画报》曾撰文评论说：“这是一次超过世界艺术水平的成功创作。”
Z： 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瓷雕艺术焕发了新的青春活力，老一辈的瓷雕艺术家如徐顺元、曾龙升、蔡寿生、杨海生、蔡金台的弟子和传人。都成长为享有盛名的名家大师了，这刀刻泥塑中，洋溢着浓浓的情思，浓浓的——瓷韵
昂昂青田姿， 杳杳在轻素。
一身万里意， 双目九霄顾。
钐钐羽翮利， 竦竦骨节露。
君初本谁学， 我恐必神悟。
得于想象外， 看在绝笔处。
稷荃如复生， 相与较独步。
——宋·文同
点评：唐自强《六鹤同春》瓷雕造型生动优美，釉色晶莹郁葱，淡绿松针借助高温釉烧成。六只不同姿态鹤鸟清新悦耳，显示出春意盎然的美妙环境，艺术效果很好。
——熊钢如
Z：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是劳动的必备条件。我手中的这支看似普通的竹片，你知道是什么，又干什么用的吗？好，听我给你讲一段——瓷趣
说的是清朝同治年间，镇上的瓷雕同业会举办竞技比赛。有个叫游长子的福建德化人也来报名，会长借口他是外乡人，把他拒之门外，镇上瓷雕艺人联名推荐，会长也不答应。到了比赛那一天，选手都不来了。这下可把会长吓坏了，于是急忙告示，答应游长子参赛并把他从街上拉到赛场上来。由于事情临时有变，游长子连雕塑用的刀子也没带来，回去拿又怕误了开赛的吉时良辰，他四下一瞅，见不远处有家篾匠店，就随手捡了根竹子，“唰唰唰“地削了一块竹片，就参加了比赛。比赛的项目是雕一座站莲观音。随着锣声一响，大家都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三天以后，大伙儿都去看比赛结果，只见30多座观音。几乎都成了“麻脸观音”，唯有游长子雕的，那才是洁白无暇，秀丽传神。许多人不理解，问游长子。游长子指了指手中的竹片，笑着说：”我也不知道，问它吧。“有人说，它是哑巴，不会说话。游长子连声回答：“对!它是哑吧。”
从此以后，大伙儿都把铁刀换成竹片，并把这竹片叫做桠杷，不过把“口”字旁改成 “木”字旁了的“桠杷”了。
Z： 张老师，为什么用铁刀雕塑会有黑斑，把好端端的观音烧成了麻子脸？
B： 这是因为铁刀在使用时，不可避免会有铁屑附粘在瓷土上，在窑温烧制过程中，铁元素起来化学变化，就有了黑色斑点出现。而竹制的桠杷就没有这种现象。
Z： 看来，即使是一件工具的改进，也来自于劳动的实践，来自于生活的发现。难怪大雕塑家罗丹说：“美贵在发现”。所以，在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杨苏明的桠杷下，她的捏雕作品无不寄寓着美的蕴籍，美的——瓷缘
杨苏明擅长捏雕，你看，随着他娴熟的捏、搓、刻、削的手上技巧的变化，这一团团原本毫无生命的瓷泥，瞬间变成大自然活生生的造物。这绿叶，叶脉清晰而水嫩鲜翠，这花多朵，形体柔丽而妖媚清雅。不仅给人以逼真明确的视觉形象，而且展示出物象的自然体态、天趣特征和美的传递。
杨：在社会生活中，尤其是在瓷雕艺术的创作活动中，我都是以一个女性特有的缜密的观察力，去塑造自然界的花鸟草虫，赋以它们丰富的感情色彩，并和观众形成共鸣、共识。
《孔雀牡丹》这件瓷雕作品，把一对伫立于苔石上的雌雄孔雀那相对喋语的情态，刻画得栩栩如生，那婚纱似的尾羽，那繁蕊吐艳的牡丹，疏密有致的结构，匠心独具的寓意，表现了富有意象旋律。内在生命力的形态美，真可谓“羽洁情浓真赝错，绣身翻翮上屏风”。
杨：我认为，捏雕主要是以拟人化的表现技法，工细地、逼实地、立体地、典型化地塑造形象。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审美意识也有了更新和强化，这就要求我们在师承传统的基础上，多学、多思、多创新。
《菊蝶霁兰梅瓶》“金凤轻拂蓝天碧，饮露遍地黄花香”。杨苏明这件作品，菊花堆束叠次有序，花组形状描写如生，或重瓣飞蕊，或瓣长如丝，或卷扬如雪，或含苞施芬，尤其是利用梅瓶的曲线和弧度，使菊花呈悬崖倒挂之势，霁兰高温色彩釉为底色烘托，几只蝴蝶略作点缀，这一蓝一白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这一静一动深化了“胜似春光”的主题意韵，所以这件精品已被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重金收藏。
Z：看杨苏明的瓷雕作品，确实有一种美的感受。
B：杨苏明继承传统，不断创新，在捏雕的取材，技巧、表现对象和装饰等方面，进行了各种深层次的探索，把捏雕艺术推向一个崭新阶段。在色彩方面，她充分利用陶瓷色釉、色泥、釉下彩、青花料的材质美和色彩美，致力于将捏雕作品由素色向彩色发展。在画面的组合上，她把原来的传统花朵、折枝花向串花、花组、花丛等复杂造型和装饰方式发展，使主体画面更加完整、生动。在技法上，她又根据不同题材需要，运用捏雕、镂雕、圆雕的有机结合来表现题材，增强了作品的层次感、立体感、拓宽了捏雕的创作领域。
下期连载《千窑一宝》特邀嘉宾：江西省高级工艺美术师 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