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一九八七年八月。偌大的世界贸易中心信德大厦,正面悬挂起张贴画,上面六个赫热醒目的字:周国桢陶瓷展。
景德镇陶瓷学院周国桢教授的陶瓷雕塑艺术走向世界的夙愿,将在这里迈开第一步。
一、 展览的盛况
八月十四日下午,《周国桢陶瓷展》主办单位--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在展览陈列厅举行预展酒会。
香港大学冯平山博物馆馆长刘唯迈博士为展览开幕剪彩并主持酒会。
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图徽审议小组成员、香港雕塑家协会主席、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理事会主席文楼先生致开幕词,高度赞扬了周国桢的世了术成就:
"周国桢既拥有中华民族传统陶艺技术语言特色的丰富经验,又勇于反映时代精神和创新观念。将传统文化落实于现实生活中,创造出崭新的陶瓷艺术世界……"
八月十六日,周国桢抵港,当天,香港报纸报道了消息,记者纷至沓来,采访连绵不断,各大报刊从各个不同侧面报道、评价了周国桢生平、创作道路、艺术风格。
香港无线电视台的《香港早晨》是"黄金时间"里最受欢迎的节目。节目主持人黄小姐以现场直播的形式在演播大厅采访,周国桢在电视银屏上与香港市民见了面,彬彬有礼地回答了黄小姐代表电视观念提出的种种有趣的问题。第二天,该台又请了一位著名影星以展览巡礼的形式录制了一部"周国桢陶艺艺术"专题片,播放后,引起反响。
关于采访者提出的那个共同极为敏感的问题,即"宫廷艺术"氛围浓烈的景德镇土地上怎么会诞生"周国桢风格",周国桢本人写了一篇文章《梦的联想》,用模糊的语言,含蓄地谈了自己风格形成的种种机缘,作为公开回答,这篇文章刊登在香港《大公报》。
根据香港同行的要求,展览主办单位于八月十八日安排了一次讲座。周国桢作了题为"景德镇陶瓷美术发展历史和现状及我的艺术道路"的报告,报告提出了一个温和的观点:"主张用传统技法表现现代陶瓷"。香港《大公报》第二天以这为题,报道了讲座内容。
这天晚上,周国桢直到十点多钟才回下榻宾馆休息。哪知电话铃又响起来,原来香港著名陶艺家林洁佳先生第二天要去加拿大定居,希望今晚以见周一面。两人见面后,谈得很投机,一直谈到深夜,双方都觉得,寻觅到了知音,都认为中国现代陶艺应该表现中国现代文化。林盛赞周的艺术代表了中国现代语言化,希望周到加拿大举办个展,把中国文化精神传播到世界各洲。
鉴于这次展览系文化交流,而非展销,按文化部的指示精神,展品标上了"非卖品"字样,许多观念想购买周的作品不能如愿以偿,无不深表遗撼。不少慕名而来的观念只好以能索取周的签名为荣耀。收藏有世界不少名人名作的香港大会堂也慕名几经派人来协商收藏周的《牛脾气》、《叶落归根》。
后来,香港商务印书馆表示将争征得国内有关部门的同意,议定明年下半年在香港举办周国桢作品第二次展览,以展销的形式,满足香港喜爱周国桢作品的人的需要。
《周国桢陶瓷展》于八月廿八日成功闭幕。
二、 周国桢与中国现代陶瓷
由于这次展览是文化交流性质,香港不少权威专家学者介入了评价,从展览期间香港十五家报刊掀起的周国桢陶瓷艺术宣传热的反馈信息中,我们可以窥觅到专家学者不是单就是周国桢论周国桢,而是把周国桢置于中国陶瓷历史与现实的纵横背景中,对中国现代陶瓷作整体评价,很值得我们参考。
--"中国优秀陶瓷工艺在悠长的历史上有过足以炫耀的辉煌成就,但是到了清末民初,陶瓷在质素方面已一落千丈,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这种现象并没有改变。我们找不到足以代表我们这一代的优秀作品,有的是充斥市面的仿古、怀古的制品。(是制品,而不是艺术作品--引者注。)四人帮倒台以后,交艺政策比较开放,许多以继承民族文艺为基础,而展现结合时代新的精神面貌作品不断涌现;但是创作陶瓷与国外现代陶艺吕作一比较,恐怕还有一段漫长的道路让我们去赶上……周国桢的陶艺是从传统民族雕塑及陶瓷风格为基础,揉合现代造型观念,表现出其个人在陶艺创作的独特风格。"
上述引文摘自文楼先生的《周国桢陶瓷展序言》(全文收入《周国桢展品图录》,八月十六日《大公报》转载全文)。基本观点:中国大陆现代陶瓷,"清末遗风"犹存,找不到代表时代的优秀作品。近年来,虽有反映时代精神面貌的作品,但如果按在这点上有创新,才得以形成独特风格。另外还有一些言辞激烈的评论,尤表现出海外爱国人士对中国现代陶瓷现状的忧虑心情。
--"中国近来比较开放,艺术亦因而有较大的发展。可惜,陶艺的发展相对而言算是较慢。其中在港办的多次陶瓷展,只有石湾的现代陶得到较高的评价。但若与世界各地的现代陶艺比较,石湾的现代陶还很稚嫩,至于作为中国了陶瓷之都的江西景德镇,受清代遗风所影响,一直没有甚么突破。他们只不停地追求精巧,尤其是滥用釉上彩的装饰,有时实在堆砌得叫人惨遭不忍睹的地步。幸好他们也有反叛者。今次得见周国桢的陶瓷雕塑,一反浮夸的风气,走朴拙自然的路,实在令人耳目一新。"
上述引文摘抄自香港一九八七年八月廿一日《信报》一篇题为《周国桢》的评论文章。作者刘伟基先生是香港负有盛名的陶艺家。刘文用词尖锐,对此鲜明:
没甚突破--滥用、堆砌--惨不忍睹:
一反浮夸--朴拙、自然--耳目一新。
其中:幸好有反叛者。
周国桢本人并没有标榜自己是反叛者。前面提到,在港展览时间举办的讲座上,他只是用中性语言谈继承与创新,在港公开发表的《梦的联想》一文里,他也只是用模糊语言谈自己艺术风格的种种机缘。但单就昔日几次来港展览与这次展览的过异风格上,香港专家学者却可直观感到,前后有个显而易见的反叛关系。现在展览结束了,姑且关起门来说,实际上,一直统霸于景德镇陶瓷领地"清未幽灵"素来把周国桢视为反叛者,正因为这样,长期以来,周走的是一条不被人理解的极为艰难的创作之路。
当然,这里所谓"反叛",不是指反叛中华正宗文化艺术传统,而恰恰是某种程度的回归返朴归真的基础上高扬时代精神,因为我们的造型艺术历史在审美情趣上是一个倒退的历程。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一书里,以石狮为例。说明了一个显然的倒退:"汉之拙重,六朝飘扬,唐之圆深,明清则如猫狗似的驯媚"。生动地反映了创作的主体和接受主体在封建王朝审美情趣钳制下的异化过程。造型观念越来越倾向繁褥、精巧、花哨,更是陶瓷艺术领域的倒退。显然,代表明清宫廷审美情趣的遗风应该反叛。
香港《文汇报》一篇题为《火焰艺术与人情味》的评论文章正是依据这个历史轨迹,分析了周国桢艺术首先是在造型观念上回归到汉代雕塑自然朴实的特式,注入现代意识,塑新时代的人情味。正也是基于这一点,文章称周为"前卫陶瓷家"。
香港专家学者从中国陶艺历史与现实的广阔的背景中论述周国桢艺术,似乎是"旁观者清"的思维方式。其实不然,早几年,中国大陆许多专家学者论及周艺术时,也是这样的,有的甚至更加犀利深刻。例如艺术大师刘海粟先生的《黄山谈艺录》中有篇《周国桢陶瓷艺术序言》称景德镇遗留至今的明清传统题材、造型"千人一面、死气沉沉、俗不可耐"。原因在于,封建贵族审美情趣扼杀了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可惜这个观点没有引起重视,现在海外专家提出了类似的看法,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了。
三、
周国桢与世界陶瓷语汇
香港是世界的一扇窗口。世界陶瓷语汇是什么?是怎么分类的?周国桢陶瓷是否符合世界陶瓷语汇?海外人士是怎么理解周国桢陶瓷语汇的?对《周国桢陶瓷展》的一些重点评论文章涉及到了这个问题。这是周展获得成功的主要原因之一。
文楼先生认为:"各国现代陶艺面貌不外分为两类:一为现代陶瓷本身的技巧语言。另一为现代陶瓷的艺术性造型表现,前者依附于一些日常器皿及装饰用品表面的图腾及神奇釉彩效果,后者为艺术家透过陶瓷这种独特媒介去表现新的造型艺术"。文楼先生在《周国桢陶瓷展》预展酒会上强调:周国桢既有上述前者的"丰富经验",又有上述后者的"创新观念"。
这位雕塑大师关于世界现代陶瓷两种语汇的分类是极有见解的。给我们以很大的启示。前者依赖于"经验",后者依赖于"观念"。成功的前者只能是一个了不起的工艺家,成功的后者才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我们原来对周国桢艺术也有过两套语汇的分类。一套是"美的语汇":融民间艺术造型的稚拙美与文人艺术线条的写意美为一体,配上异彩纷呈的高温颜色釉的装饰美,给人以一种灵趣的审美感受,这是他前期的创作风格。另一套?quot;力的语汇""在汉代古拙气势中,注入博大的现代意识,以材质的自然力表现富有意象韵律的内在生命的活力,给人扑面而来的一种元气淋漓之风,这是他后期追求的艺术个性。
现在按文楼先生的分类。周的"美的词汇",尽管不乏有美的造型表现,但美的釉色装饰太强烈,给人的直观感觉是美的色彩抢夺了美的造型表现。而周的"力的语汇",尽管也不乏有装饰技巧,但它已退居第二位,服从于造型表现的需要,而造型表现又是在对人生、自然的长期体验的厚积于瞬间灵感冲动的溥发中捕捉到的生命力神性的意象。因而其作品价值主要体现在创新的艺术观念上。
这次同赴港的展品,是按材质分类的,有四个系列:青釉系列、花釉系列、景德镇系列,粗质材料系列。前三个系列大多数是"美的语汇",后一个系列全是"力的语汇"。有趣的是,获得最高评坐的是每四个系列。十五家大报刊虽也有不少文章欣赏周的色采艺术世界,以满足雅俗共赏层次的审美心理的需要,但香港这个国际性的大都市审美是多元的,大量有份量的评论文章和大版大版的图片是选第四系列的作品来赞美。下面摘抄一段八月廿九日香港《新晚报》的一段文章,题目是《民族生命力量的冲动》。
--"当踏入中华文化促进中心的展场,最具吸引力
的并非那批釉色变化丰富、造型富有装饰味道的陶瓷摆件,反而是这些骤眼看来"土里土气"的动物,它们根植于泥土而从中吸取养份所并发出原始的生命力,使我们在欣赏其艺术价值时亦感染到潜藏于内的那股具生命力的冲动……周国桢运用物料粗糙的质感以营造原始粗犷的风格,成就了一件件拟人化的作品。我们从中可见他对人性的关怀,再深一层的即为源自对土地、民族的依恋……这些作品寄寓深远,象征着一个人,以至整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循环过程,清晰地道明了作者对民族的情怀,以及新生对民族生命力量冲动的表现。"
文章还对几件"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作品《叶落归根》《黄河》等作了具体分析。这几件作品接近东方艺术的神秘主义境地。但文章作者却能以深刻的阐释,通俗的语言语有达出来。香港大会堂要求收藏的也是这类作品。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香港理工大学高级讲师莫慧莲女士致周国桢信云:"你作品的好处,是揉合了现代生活水平中国文化的精神……也表现了海外华人渴望祖国锐变和现代人的心态"。这段话集中体现了香港知识界人士对周国桢作品的理解。
不仅以"陶瓷本身的技巧语言",更"透过陶瓷这种独特媒介去世表现新的造型艺术",从而传达中国现代文化精神。这就是香港人士在世界现代陶瓷语汇的大背景中,所理解的周国桢陶瓷语汇。 周国桢陶瓷艺术作品以民族生命力勃发为题旨,在香港留下了令人难以忘怀的印象。这就是这次以文化交流为形式的展览,所体现的历史性意义。
周国桢教授从香港载誉而归后,又先后接到英国剑桥世界名人中心和美国伊利诺斯《世界名人列传》出版社来函,推举他为世界名人。他心情心不平静,正在酝酿一篇大文章。
"CHINA"是什么?"陶瓷"作为最远古的社会议化符号,作为"中国"的代名词,意味着什么?是文化?是物质?是艺术?是商品?如果四者兼是,又如何摆正关系?现代中国陶瓷如何体现现代中国文化艺术?
文楼先生撰写的《周国桢陶瓷展序言》最后几句话是令人鼓舞的,姑且作为本文结尾:
--"以'中国'为陶瓷命名的光荣历史,足以鼓励我们勇往直前,也给予我们无限的启示。将中国传统的陶瓷技艺再发扬,重新建立现代中国陶瓷艺术的地位,这就是我们对周国桢与这一代陶世家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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