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味追求市场无法做出艺术品,那些量贩式的作品流入商品一族后,艺术无处可寻。只有潜心研究、探索,做出自己的特色才能称之为艺术。王爱红虽然也画画,但她从没放弃过雕塑。相对画画而言,雕塑无疑是更加复杂的工艺。王爱红正在用自己的方法,在尊重传统工艺的基础上用新的表现手法去刻画敦煌。
从敦煌采风回来后,王爱红就一直在思考敦煌文化,“我可以做好什么,或者我可以做好其中的哪一点。”在不断思考的过程中,灵感突然降临——卧佛。王爱红所理解的卧佛是安静的,世人在看他,他也在看世人。演变的是一个过程,心境的变化。
《神曲》王爱红作
展品《神曲》半身卧佛的安详被刻画到极简,背景却极其喧闹。“我对场景做了一个再创造,你看到它的背景非常愉悦,让大家感觉是快乐的。这里表现了各种各样人的心态,有的刚刚从起步到达神、达到佛这种境界,到达这些境界都有个演变过程,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最前面的卧佛是终点,象征着归于平静、安详。”
类似这样的雕刻作品是不适合看照片的,你必须亲手触摸那勾勒有度的线条,亲眼目睹无釉素胎的质朴。王爱红用素胎来表现神佛洁白、无瑕、崇高的精神品质,让人在浮躁的社会中保有淡泊的心态,不要过于功利世俗,她想用这件作品感化世人,告诉世人,白驹过隙的一生当求问心无愧。
简单的事物都是美的,它去除了繁琐,什么都没有的素胎是最洁净的,它战胜了王爱红另外用新技术、新工艺创作的一组作品,足见素胎的魅力。它所展示出来的是一种你不可抗拒的、无法超越的气场。
相由心生,王爱红的作品所表露出来的“相”是一种形象,平静且与世无争的,看着后面喧闹的俗世不为惊扰,佛依然那样宁静、安详。
与王爱红同样追求“纯净的世界”的还有周波,这也是他创作的这块雕刻瓷板《观世音》的终极感悟。用“大象无形”来形容这尊雕刻于影青上的观音再合适不过了。即便是看似如此简单的制作工艺,却还是毁了头两块,不是烧裂了,就是颜色不对,总之劫难重重,终成正果的是这第三块。
二
从无色到有色,从平面到立体,熊亚辉的综合装饰《过》则更加直白地阐述了作者的观点,“过,它有过去、逝去、过失的意思,敦煌的辉煌它已过去,受自然和人为的因素,受到破坏。我们生活在太平盛世,当今的陶瓷艺术作品应该尽可能多地反映当代文化,反映太平盛世。当今的陶瓷艺术作品不应该仅仅停留在祖宗留下的传统技艺上,模仿、抄袭,抱着祖宗的尸体,好像正在欣赏着腐烂的臭味,不惜自禁在冷冰冰的墓洞中,拒绝一切曙光与新味。要有保留地发展与创新,要‘搜尽奇峰打草稿’,用自己的创作反映生活、反映社会、反映自己身边闪光的事物,让作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作品《过》将一尊坐莲佛像置于“开窗”的瓶中,这瓶代表的是陶瓷,造型又似佛坛的大钟。熊亚辉瓶上取口挖洞就像敦煌的洞窟一样。它实际上应该是代表人的信仰,所以结合陶瓷做成一尊坐在莲花座上的佛像。色彩运用上他也寄予了两层含意,一是经文,二是珍贵。
《过》熊亚辉作
幻想与创造是熊亚辉作品最精彩的组合。瓷片代表瓷器,把瓷片处理成埋在土里的感觉。作品不仅是对工艺上、材料上的挖掘,还对绘画中某些观念性的东西进行挖掘。《过》的另一部分是有关佛的瓷板画,他把佛像的眼睛画成似睁似闭,你可以产生错觉,就像流泪一样。而环境的处理,则追求一种逐渐风化的效果,他是在说“佛都已经伤心得流泪了”。熊亚辉认为,材料本身就是一种会说话的语言,所以他在创作中会尽量把它表现出来。重新复制前人的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以史为镜,利用陶瓷来记录它。
可以是《印象敦煌》,也可以是《敦煌印象》,至于二者有何不同,只能凭观者去玩味而难以寄之以语。敦煌是宗教体系臆想出来之后形成的综合的很美的艺术成果,古人把神佛、菩萨、力士、飞天绘于山石之上,今天缪野把唐伎乐天刻画在薄胎灯上,不开灯的情况下是看不到她曼妙身姿的,只有当电源接通的一瞬间,你才会惊艳那游于薄薄瓷胎之上的唐伎乐天,她带来的不仅是光明,更是一种希望。
既然要在瓷上表现敦煌,就必须使用陶瓷的特殊表现手法,既要保证足够的陶瓷语言,又要具有原汁原味的材质感。因此,“视觉中国·瓷上敦煌”中国陶瓷艺术展的艺术创作,既是一种对传统的传承,更是一种艺术的创新与发展。
《卧佛》杨杰作
三
杨杰的《卧佛》与《空》,前者一共做了十件,十成其一,其他都开裂了。但他丝毫不心疼,只要能做出最好的作品,他可以不计时间不计精力不计风险地投入,无论是高温颜色釉的唐卡绘画还是青花装饰,几乎都是满工。他喜欢挑战高难度,大家都能做的东西他不会去做,觉得没什么意思。之所以这样,与他第一次来景德镇有关。当时他第一次看到景德镇的艺术瓷,异常兴奋、激动,他也想亲手做出来,所以每次都会非常用心投入地去做,如是二十年。
敦煌艺术结合了建筑、雕塑和绘画,让杨杰深受震撼。佛常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而杨杰却不是佛教徒,他自觉也成不了佛家弟子,有些执念他无法放下。创作过程也是他不断否定自我的过程,时刻充满着焦虑与纠结。但艺术的共通性让他能够找到敦煌里那些真善美的存在以及宗教文化本身的神秘感,并把它们融合到自己的陶瓷创作中。
《空》的器型就像佛龛,这套作品是在参观后涌现的灵感。当时在莫高窟他逢窟必进,但有些洞窟出于保护的目的锁了起来,好奇心驱使他趴在门缝朝里看,希望能探知里面的繁华,但一无所获,因而感慨一切皆是缘,有时不必过分执着,要懂得放下。世间万物均是因缘和合,都在不断地变化中,名利等都是短暂的,一切浮华皆是空,不必执着于繁华短暂的事物,而应寻求永恒的真理和佛性。基于佛教“空”的哲理和感悟创作了《空》这套由四件手工镶器组合而成的作品,色彩为单纯的黑白两色,镶器中的斜线借鉴石窟中的斜顶,显得很有力度,既有传统韵味又极具现代感。每件镶器中空放置一尊佛像,既可以单件成器也可以自由组合。当四件镶器拼成石窟形状时,面面通透空灵。从中间空隙往里看时,让我想起在敦煌时的情景,看不到繁华景象,只有单纯的黑白,带给人内心安宁平和之感。
《曲·戈》熊军作
四
《九龙浴佛尊》是所有作品中唯一一件浮雕礼器,作者李伟近年创作了大量佛教题材的陶瓷作品,这件礼器更是将陶瓷材质发挥到极致。“礼器只是一个载体,礼器的创作不仅仅代表我个人的主题设计思想,同时还要融合整个展览的主题思想,它是一种表现处于非完全自我表达的状态,必须从整体从全局出发,将个人与主题的设计创作巧妙地结合,这就需要我对敦煌的艺术加以概括,从整个展览,从整个敦煌艺术,从全局的高度看待这次创作。”
《九龙浴佛尊》李伟作
话说释迦牟尼自《腕下诞生》后往东走了七步,《步步生莲》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莲花托着他,之后为保佛之纯净,天上飞下九条龙把他围住,九龙口中不断喷出泉水为他洗浴,即有《九龙灌顶》的画面,这些故事都记载在敦煌壁画中。而李伟创作的《九龙浴佛尊》就是从《九龙灌顶》衍生而来。整个作品的造型选用了尊的形式感。从造型来解释设计理念中的尊,上部是一个佛钵的造型,下面是一个高足,这种高足与钵相组合,两边有两个吐水的龙耳,上面多了一个浅浮雕的龙的雕刻,龙是吐水的,有相互穿插,龙耳加尊上面的龙一共是九条龙,这样九龙浴佛就有了一个很具象的表现。
2013年9月初,李伟一行去敦煌采风,回来后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包括确立整体构思、前期的酝酿跟设计、绘制大量的手稿,到最后成型,经历了大概四个月的时间。他在进行陶瓷创作时首先就是从材料入手,把工艺技术放在第一位,掌握了熟练的工艺技巧,才有思想和艺术表现形式。“艺术最终表达的是思想问题,思想是高度,材质是基础。当其材质发挥到极致的时候也能够更好地表现思想,体现出的由内向外的作品气质。在我的印象里,有很多人在做九龙浴佛的题材,包括壁画和绘画创作。”
作为一个礼器,它的设计不仅要有主题,同时在造型上也要有形式感。思考之后,李伟最后定型为两圈佛。上部的佛钵与下部的高足上各绘有一圈金佛,露胎不施釉,二次本金描绘,整个装饰手法跟处理手法达成统一的面貌。“我运用青瓷去做礼器,沿用了我一贯的礼器创作思想。把整个佛用本金来描绘,增加华丽感、庄重感的视觉效果。同时我认为青瓷庄重,显出儒雅和通透的质感。这样使得礼器上部分的龙在影青釉中犹如在水中游离的状态。”
《绿洲》綦明作
艺术品创作的耗时有时是难以估量的,8个月的时间对綦明来说是最长的一次,因为它是敦煌的。敦煌是沙漠的绿洲,石窟是艺术的绿洲,所以《绿洲》系列选用绿色为主色。追求泥板的肌理效果必然会遇到许多烧制、成型方面的困难,但是恰恰有一些烧制上的问题却很符合这组作品的风格,这种意外也为作品增加几分亮色。
“‘视觉中国·瓷上敦煌’中国陶瓷艺术展是一个真正的艺术性展览,它有一个精神与艺术的双重引导,是没有功利心的创作,而不是成为炫耀和彰显的幌子。” 綦明8个月的付出收获的远不止于此。
同样是颜色釉与雕刻的组合,熊军的《语》与李川的《敦煌》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前者大气粗犷,后者细腻柔美,《敦煌》不是单纯地再现敦煌的华美,而是利用高温颜色釉创作了一个似有非有的形象,一个无具相的佛。
《敦煌幽梦》李川作
正如綦明所说:“每次在书上或者电视节目上看到敦煌都会有一种兴奋和激动的感觉,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敦煌,让人感触最深的是一种令人敬畏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强大力量,包含着信仰的强大力量。”我想,正是这种信仰的力量,让众多艺术家亲赴敦煌,去寻觅、去探索、去追溯、去聆听!
全世界的语言有5000多种,陶瓷语言虽日渐丰富却也不过百。93位艺术家在多维度的空间里,尽可能地自觉运用传统陶瓷语言的同时也在不断自由创造新的陶瓷语言,这是一个艺术的良性循环,也是在为陶瓷艺术品打上“艺术”的印章而非售卖的标价牌。
佛未必是一个,我们每个人都是佛,每个人能否成佛都在于自己的修行。陶瓷艺术也是一条修行之路,你可以选择一成不变的平庸,也可以选择布满荆棘的创新之路,景德镇的陶瓷工艺始终在那里,千年而下,你却可以跟随自己的思想远行,怀揣梦想,把景德镇放进行囊,渐行渐远……
留给世人一个模糊的背影与一件灵魂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