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洪国忠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一位现代“御”用瓷工。
一
洪国忠生于1938年,江西东乡人,祖辈四代从事陶瓷事业,是陶瓷琢器利坯高手,技术全面,从原料到成瓷能一手到家。10年前,被市政府评为“陶瓷世家”。
这位从16岁便开始进入轻工业陶瓷研究所,长期以来专门为国家领导人制作专用瓷的老艺人,曾制作过中法技术合作瓷、外交部礼品瓷、国家用瓷、毛主席用瓷、陈设瓷、展览瓷。
经过预约,我来到陶研所宿舍。进入这个半封闭性、环境优雅的生活小区时,里面管事的老太见来了位陌生人,如临大敌地连声询问“干什么?干什么?”当得知我要找洪国忠时,老太又很热情地示意再往前走,并告诉我,洪国忠的老伴在老年人活动中心。看来,在这个小区内并没有现代商住楼中那种对门不相识,洪国忠与这里的人非常熟络。
行至14栋时,树下有几人正在下棋,一位小个老人手摇麦杆扇立在一边旁观。见我路过,老人留心地打量着。可能是一种缘分吧,我直观地判断这位老人就是洪国忠。果如其然,经上前一问,此人正是接了电话后便站在这里等候我的洪国忠。
老人把我带到他15栋1号的家,这是一栋非常普通的宿舍楼,里面的家什也极其简陋。从这一点我感觉得出,利坯这种职业并未给他带来多大的财富。
在门口的青草地上,老人开始了与我的交谈。那轻声细语、不紧不慢的讲话形态,让人想到了一种与利坯相似的细腻,或许是一辈子的职业让他养成了这种“职业性格”吧。
二
1955年,17岁的洪国忠一读完小学,便进入了刚组建不久的陶研所。他清楚地记得,这个陶瓷研究所是 1954年,经时任市委书记赵渊一手组建的。当时,这个陶研所的任务是总结和挖掘景德镇悠久的历史文化,研发新产品和新技术,后逐步划入轻工业部。
介绍起自己的职业生涯,洪国忠老人脸上流露出一种明显可见的自豪感,因为他家和景德镇很多家庭一样,可以说是世代从事陶瓷业加工了,为景德镇陶瓷业的发展做出不小的贡献。他的祖父洪金钱(已故)从事陶瓷青花工作几十年,父亲洪炎喜(已故)又是陶瓷圆器利坯能手,省首届劳模,在发展生产找窍门运动中创造了一刀法,为景德镇陶瓷生产起了推动作用。
听了这段介绍,谁都会以为老人在部陶研所从事的利坯工作可能是子承父业,但事实并非如此。
进入陶研所后,洪国忠被安排跟一位叫任相仁的利坯师傅学徒。回忆起师傅,老人非常钦佩。师傅是利薄胎瓷的,利坯技术可以说是当时景德镇的“一流高手”。不仅如此,师傅还在利坯之外的薄胎瓷高温负荷上作出过巨大贡献。那时候,景德镇的薄胎还存在着一种技术难题:高温烧至一定程度时,瓷器很容易下沉变形。是师傅经过不断的钻研,在薄胎瓷的原料配方上做文章后,才攻下了这一难关。
三
我们都知道,在民间学徒有很多不成文的苛刻规矩:不管吃没吃饱饭,看到师傅要放碗时,就必须要三下五除二地“扫”干净碗,并在师傅之前放下碗;学徒之余要包揽师傅家的挑水等家务。虽然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但洪国忠说,他的学徒过程非常顺利。
他从学徒的第一天起,对这种职业技术就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很喜欢。所以,平时总爱钻研其中无尽的奥妙。或许是因为这种钻研,使自己在这门技术上有很大的悟性,加上师傅毫不保守地敞开指导,洪国忠学利坯时间很短,进步很快,在不长的时间内便将这套人们都觉得难度很大的技术给学会了。到现在,老人都还不能总结这门技术究竟难在哪里。他觉得,这种技术对他来讲,其实和做其他事一样,都带有熟能生巧这种规律性。他说,有一次在上海参加一次交流会时,有记者问他掌握这门技术到底有多难时,他回答这些人就是一句话,这种技术对他说,没什么难度。讲到这里,老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些人听了这种话可能会觉得他狂妄,但其实这是真心话,可能是自己天天做没感觉到难。
利坯工锉刀时割手其实就是这门技术中的一种“难”,洪国忠之所以没感觉出利坯的难度,是因为他觉得利坯被坯刀割手是件很正常的事,不算什么。他说,在利坯过程中,不仅是坯刀容易割手,有时一些干坯也会割伤手,像这种的割手,他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次了。
四
写洪国忠就不得不说说7501瓷。
1975年,当时的江西省公安厅厅长来到了轻工业部陶瓷研究所,召集该所负责人开会,传达省革委领导的重要指示:接到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的命令,要为一位“伟人”生产制作一套生活用瓷。这位“伟人”的名字当时不公开,只知道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同时交代了必须能代表当代中国制瓷工艺的最高水平,而且超越前代。造型上要做到既美观又大方,同时还要考虑到这位“伟人”生活和工作习惯的基本设计思路。图案及色彩要符合这位“伟人”思想和情趣,并且宣布将这项任务定名为“7501”工程。接受任务后,陶研 所立刻召开全体员工会议,抽调出四十多名技术骨干组成攻关小组,洪国忠就是这套用瓷的利坯人。
有很多人都说“7501”瓷是以当时年份和月份为代号的,但洪国忠却清晰地记得,接到任务并开始选原料时是梅雨季节,已经到了6月份。他说,这套瓷之所以叫“7501”工程,前面确实是指年份,但01是指当年第一号任务。
由于当时任务重、要求高,梅雨这种气候为制作带来了巨大难度。陶研所生产规模不大,烘坯是使用烘坯炉。洪国忠回忆当时,那简直和打仗没什么区别,因这些坯全部为拉坯产品,烘坯炉24 小时不停也很难确保供应上,因此经常是夜班不断。
介绍到这里,老人特意从家中取出一个当年的盖碗。这是一个被淘汰尔后被陶研所当福利发放的碗,一个尽可以用规则、无可挑剔等字眼来概括。拿着这个碗,洪国忠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骄傲,他用上海一位叫张苏阳的收藏家的话来说,这个碗有四个最:原料最上乘、窑火最准、技艺最精、瓷质最佳。因这种瓷器民间极为稀少,洪国忠从小随其学艺的儿子准备精心复制一套,但由于难度太大,想法已形成很久了,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开始。
五
洪国忠一辈子都是利坯的,可以说是瓷业战线的一名老兵,所以几乎没什么出国的机会。但精湛的技艺,却让他在1984年、1985年间,因中美文化交流而两次赴美国作陶瓷制作表演,并先后在西雅图和波士顿待了一年半的时间。
因为表演馆每天都是按时开闭馆,而参观的人数却多得不得了。洪国忠是以制作原料到坯的全面技术参加的,还有前后两位和他一起参加表演的雕塑师傅。有一天,洪国忠不当班时,一位姓谢的雕塑师傅表演累了,便坐在原位抽支烟。结果一位游客通过翻译问他怎么不表演,当得到“刚刚才歇”的回答时,这位游客竟毫不客气地说,他是花了钱来看表演而不是看抽烟的。听了这话后,谢师傅又不得不立即放下手中的烟接着干了起来。
现在想来,那时虽然是在美国表演,但却与现在古窑的拉坯技术表演有明显的不同。古窑是在有人参观时,就即兴表演一段时间。而在美国表演比平时上班还要紧张,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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