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山水写生,仰千仞之高,俯百里之回,坐究四荒,临风八面,不违天励之丛,皆可得于一图。
然宇宙之大,品类万象,地域风情各具特色。仅靠古人传统技法难于表达,还需直面写生,披图幽对,因势造境,状貌取神,才能出以新意。先贤为文讲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作画亦需穷理尽性,厚积薄发,在对各地自然风俗了解后,方可收于笔底,赋诸墨彩。
写生是山水画收集素材的手段,同时还是山水画的一种样式。面对真景,要有感于心,动乎于情。从题材、内容、寓意等方面进行构思,选择和取舍,方能成画。每当我攀上山巅,极目远眺,崇山峻岭浮云缭绕,信步行于曲岸,见溪流潺湲,青石响泉,常无法抑制激跃之心契。《山泉流韵》便是沿张家界的金鞭溪,徜徉逝水,或浅流,或冲濑,心旷神怡地一气画完。张家界的青岩山,列列奇峰形如金鞭,山势灵秀、山谷幽深,我又随步画出《一环秀色》和《壑步奇观》,保留了天然图画的意味。
登临华山,每次感受不同。读李白《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诗文后,自觉先前的华山写生多停留在一岭一壑、一峰一谷的描写,与“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的意境相比,体现不出“西岳峥嵘何壮哉”的气魄。故而,第十一次重上华山,以东峰、南峰、西峰、北峰、中峰为序,取其连岭葱翠、高低错落、啴喛抑扬之势,加以虚实渲染而得《云峰天籁》,较以前所画,颇得华山之雄奇神韵。一九八九年秋游神农架,那里丘岭相依,沟壑纵横。山间林木丛生,红叶缀于岩壁,旁吐飞濑,薄雾轻云时聚时散。游赏间,别是一番心境,是时运思而画《秋岭云归》,意趣天成。
写生是画家对自然、人文各方面的综合体悟,主观心境的外在表达。一九九一年攀太白山,我钟情于天然生长的古木幽林,丛树倚势,或高矮相依,或劲挺峻拔,如琴如瑟,有感而生《幽林听风》,意蕴涵蓄。太白山是秦岭腹地,具有大秦岭特性,山峥嵘、水奔腾。我相继又画出了《山深可奇》《野水问源》,彰显了秦岭山水旷野浑朴之美。
一九九四年,夜读王维《和太常韦主簿温汤寓目》,便生考察骊山的想法。从芷阳村开始,经骊宫温泉、峰火台、华清宫……并远眺秦皇陵,依势画出《骊山》地伏雄踞、天休之势。骊山自古多传奇,人文底蕴浓厚,惟千年佚事叠出,映射古今。我写游记散文《骊山晚照》与《骊山》写生卷相得益彰。
一九九五年去新疆写生,首次踏足边疆,一派异域风光。山清明、水洁净,在雾中平添几分神秘、几分妖娆,云烟散去,透显群山巍峨壮观,峰顶冰川积雪、塔松遍野、绿草茵茵。尤感于天池、喀拉斯湖的美丽与神奇,月余后画成《天池清霁》《神湖游幻》《翠谷溪云》等画卷,每每展卷似重返故地,优游岁月恍若梦幻。
从艺五十余载,我体会到写生要投身自然,领悟造化,先得气格,后立意象。心灵同山水交融、生活与情感共鸣、修为和才情相通,方能澄怀观道,开阖纵横,展示盈衿天然的笔墨妙境,为天地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