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秋水》云: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寿陵少年邯郸学步折射出的是他内心的无端自卑。
我无从考据什么时候工艺美术改称为陶瓷艺术,叫工艺美术也好叫陶瓷艺术也罢,都只是一个名词:当然,陶瓷艺术让人听起来感觉更高级一些,但这种华丽的词汇并不能增减景德镇瓷器的审美价值,同时也不能改变其工艺美术的本质;这种变化肯定不仅仅是商业的单纯需要。于我看来成天把陶瓷艺术挂在嘴边、忌言工艺美术更是一种内心自卑的表现。
工艺美术史论家张道一先生提出造物艺术论,他认为人类的造物活动是区别于动物、也就是最发挥人的才智的一种创造,这就是本元文化。当人类的文化创造向前推进,分解出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随着社会分工的细化,本原文化的载体不能包容和满足更为多样的精神需求时,才派生出所谓的纯艺术;但本元文化并没有解体,而是与其并行发展,工艺美术是本元文化之一。它兼有精神的和物质的双重性,既非纯精神活动也非纯物质活动,这是相当高级的东西。
其实,在景德镇绝大多数人非但不忌谈“工艺美术”四字,而且我认识的很多陶人总是以自己的城市、行业自豪,总是称自己是手艺人,谈起陶瓷工艺来眉飞色舞、如数家珍;当他们拉坯、利坯、刻花、彩绘时总是充满自信,缓急自如似行板漫舞,举手投足间若提刀四顾之解牛庖丁。我是崇尚技进乎道的!
庖丁所爱者道也,道较于技更进一层,由此可知道与技是相连的。工艺美术较之于纯艺术似乎更强调技术和技巧,但同样的技术,艺术性和纯技术性似乎只在个体的一念间。庖丁因心与物对立的消解、技对心的制约消解而得道,解牛是他无所系缚的精神游戏。我有段时间经常去云居山真如寺,当地人总是告诉我虚云长老能抬腿上房、力举千斤;我知道,成就者追求的是道德心的功德圆满,超能力只是修行过程中的副产品。艺术在我看来是纯粹的精神活动,应该和钱这种超能力关系不大,但人们总是善于在艺术家的活动中看到“超能力”,这也是当下社会的一种总体价值取向的外在表现。
当下景德镇陶瓷圈内最吃香的是工艺美术大师,它不仅仅是一个荣誉称号,它更是一个“艺术家”劳动成果“功放器”。说到这个问题,我明白了为什么歌星们总是不惜重金要买高品质的话筒,据说那英的话筒值一百万。我无意贬低那英,她唱歌的确是非常受欢迎,在中国流行乐坛已经称霸二十多年了,这彳艮说明她的实力!
庖丁是个屠宰从业者,技术牛到可以二十年不换刀,屠宰过程中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他解牛就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买房子,这无可非议!他自我表白“好道”,我觉得有点虚荣;他已经是解牛大师了,掩饰间露出的是对自己所事行业的不满。无独有偶,郭思在纂集《林泉高致》时也强调他父亲郭熙“少好道”,无非那时候觉得画画也不是个体面工作,拉上“好道”撑撑场面。周立波的说法,这属于内心不够强大!按徐复观先生的见解,无论是庖丁还是郭熙,道在人生中实现的情景就是艺术精神在人生中呈现时的情景,其实做哪行都无碍观瞻。
中国工艺美术学院的老院长庞薰采先生曾经要求工艺美术的同人们要有志气,要来点“工艺尊严”以克自卑之情。其实庞老坐着说话不知道站着腰痛!庞老是蜚声中外的大画家了,艺术成就举世公认,当然不会纠结于艺术和工艺美术,一切都信手拈来、左右逢源。再说回头,现在有几个大师能像庞薰采先生一样花这等苦功搞艺术、钻贵州山沟搞工艺啊?!陪客扯艺术、吹工艺的时间都不够呢,还得陪吃陪玩,个中滋味旁人是难以体会的!
陈之佛先生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老古董,他在《美术工艺的本质》-书中乱讲大实话: “美术工艺是大众所需要的工艺,美术工艺制作自当以大众的现实生活为标的,否则,便失去了美术工艺的生命了。”各位看官,这些老人家在各自的书里都把徒子徒孙的安生立命的底掀出来了,还让不让人买豪车买豪房了?!敢情你们本身就都是大画家、大艺术家,你们心理自然强大;所幸是你们还没把工艺美术和纯艺术的本质差异昭告天下,那就休怪后生“改列门墙”了。
汉语言是个奇妙的语言,同一个词汇有多个义项。比方说艺术,就有五个义项;毛泽东可以有战争艺术的提法,我们当然也可以有陶瓷艺术的说法。
因此,陶瓷工艺美术就成了陶瓷艺术。世上原本本只有陶瓷工艺美术,说的人多了也便没了陶瓷工艺美术,只有陶瓷艺术。现在大师所创作的都是陶瓷艺术品,你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