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中国,最蹊跷的大事,是经济危机中楼市的诡异升温,拿北京来说,如果说2005至2007年是北京楼市非理性飞涨的黄金时段的话,那么2009年下半年楼价成倍的上翻,则已经成了一则不朽的“传奇”。面对这一情况,民怨沸腾当然不用说,各类媒体上也是没完没了地报道,观点层出不穷,具有代表性的观点,一个是认为此乃政府救市的结果,一个是认为此乃财大气粗的楼老板们拼命死扛的结果。实际情况必定比一切猜想更加复杂,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不言而谕的:大量的资金在寻求出路,乃是造成一切价格上涨的根本因素,其中既包括大量资本持有者的投资行为,也包括民间小资本的冒险行为。
翟晶
在自由市场的条件下,资本要寻求不断地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民众要被剥夺,而少数社会精英要变得更加富有,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实,而是一条残酷的真理,是社会竞争的优胜劣汰的规律,善良的愿望,在这冷冰冰的规律面前是不起作用的,能够起作用的唯有更强大力量的干预,比如政府的干预,这是2010年中期开始发生的事情。借用里格尔“艺术意志”的概念,我们不妨称之为“资本意志”。
但是,政府的干预无论如何强硬,都是有限度的,因为它不能阻挡“资本意志”,否则非但不能完成为人民造福的主观愿望,反而会破坏经济规律,造成更多的灾难。换句话说,必须有一个市场,能够吸纳资金,让投资者和冒险者有用武之地。而这个市场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论它选择了何种对象,都必定使其成为具有排外性的,它所排斥的不是别人,而正是那些没有力量参与竞争的人。
我们不妨反观一下多年前的中国药品市场,当时这个市场所招致的争议,几乎和今天的楼市一样多、一样引人注目,造假和药价飞涨,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它的推动者———药品大员郑筱萸因此获得了死刑的报偿。如果说是因贪污获罪,那么这位大员着实算不上大贪官,他贪污的数量只有区区数百万而已,但是,他的真正罪行在于让一件大多数人都无法回避的、于很多人甚至是生死攸关的物品,成为了一件让资本执行其意志的逐猎场,导致民怨沸腾,以致不得不以死谢罪,以平民愤。
艺术市场,曾经在很长时间内,不为人们所认识,更不用说关注了。艺术品,曾经被认为是一件干净而纯粹的精神产品。但是,大家会发现,近几年来,不知不觉地,艺术品和艺术市场突然间成了公众视野中的焦点之一,在电视媒体上,有关收藏和艺术史的节目,花样翻新地日益繁荣。那些曾经远离公众的学者和艺术家,突然间变得炙手可热,就连俗透了的家庭情感连续剧,也争先恐后地把艺术、艺术家、艺术区纳入了表现范围。与此同时,拍卖市场上天文数字成十倍地上翻,似乎再也引不起任何惊奇,那些千万级的作品,在亿元时代的悄然来临中黯然失色。而这件事情,与政府对楼市的调控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这难道真的是一个巧合吗?
面对价格上涨,特别是在艺术市场中,人们渐渐地习惯了谩骂和挑剔,但是,人们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艺术市场的非理性上涨,也许正是一个好的契机。
长期以来,现代艺术的精英化倾向,都饱受专家和公众的诟病,从现代主义时期开始,这个问题就被广泛地讨论着,与此相伴的,还有艺术品与资本的关系,人们批评艺术与资本的联盟,甚至发明出各种艺术形式,要打破这种联盟,但是无一成功,不管大家愿意承认与否,这个问题几乎是无法解决的。“好的艺术作品属于人类所共有,每个人都应该有权享受。”出于知识分子的良心或者善良的愿望,专家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拥护这个论调。毕竟,不管怎么说,坚定地站在公众这一边,永远都是最安全的姿态。
但是,善良的愿望真的能导致善良的结果吗?还是带来更大的破坏?无论愿意与否,人们都不得不承认,艺术品,无论其表现形式是什么,都不属于民生的必需品,在这个社会中,大概有90%以上的人,从来不需要艺术,但也能生活得非常愉快。特别是现代艺术,那些真正的精品,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并不是精品,而是精神垃圾,它们需要专门培育过的眼睛来欣赏,而大多数人并没有条件、或者没有愿望来接受这类培育。那么,如果把这部分作品排除在大多数人的视野之外,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呢?答案是,对于那“沉默的大多数”来说,除了偶尔可能出现、但很快就会忘记的心理不平衡之外,伤害几乎等于零。但是,这部分作品,我指的是真正的杰作,众所周知,对于那些游荡的资本来说,却是保值和增值的有效工具。如果加以引导,让这个市场来代替楼市、药品甚至农产品(但愿它不要成为下一轮的竞赛场地),让它去吸纳资本,帮助资本去完成其意志,应当是目前可见的最佳选择了。
当然,有很多人会说(大多数是专家,或者至少是行内人),这会伤害艺术,让艺术浮躁,让艺术沦为资本的附属品。这真的会发生吗?
有一个事实可能被忽略了:艺术从来也不是纯粹的,从来也没有脱离市场,如果说有,那么恰恰是在艺术被人为地“精英化”之后(有意思的是,这一向是一个吊诡的姿态,用“欲擒故纵”来形容它也许不合适,但结果却令人惊奇地相似)。在人类的艺术史上,天才并不是在纯净的天空里被制造出来的,而是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他们追求艺术,也追求金钱,从来都不是圣人,而是怀抱一些理想的凡人。如果想了解这一点,看看17世纪的荷兰,就知道了。一个“艺术家”,如果需要人为地制造安全的空气,才能够生存,也许他根本不应该成为一个艺术家,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艺术工作者,而有意思的是,对于这样的艺术工作者来说,市场就更有用了。
更重要的是,让艺术品代替那些民生必须品,帮助资本完成其意志,能够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能够保障社会的稳定,保障大多数人的利益,以及那些资本的利益。如果能够顺势利导,加强对艺术市场的管理和调配,以层级化的方式,为大中小资本营造合适的投资场所,也许不久以后,我们就可以看到成效。用郑筱萸们的死来平息民愤,是无效的,无论枪毙多少个郑筱萸,也无法解决那些现实存在的矛盾———穷人和富人的矛盾,生存与投资的矛盾。市场的问题,终究必须由市场来解决。
我们高兴地看到,拍卖场上的亿元时代已经来临,但愿它不要成为个例,不要成为闪光点,而要变成常态,真正地让艺术市场成为一个资本竞逐、完成其“意志”的好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