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艺术家开门三件事之饭局

  景德镇瓷业里面各号人物，出门也就三件事，衣食行，今天给大家来第一段，“食”：大家心目中的艺术家是神，其实是人，神不食五谷杂粮，只靠人间烟火为生，你要是善男信女，跪拜金身前，磕个头，烧个香，点个蜡什么的，神呢，怒目圆睁，巍然不动，表面上金身没有任何变化，其实人家用鼻子闻一闻就饱了，就算是消受了，这耳朵呢，听了您的诉求，在心中就算是记下来了，有时间给您应一应，可忘了也是常事啊，耐不住人家神都几千岁，万岁以上的高龄了，年龄大了，求的人多，自然容易忘事，所以您得多去拜拜，这就是不能临时抱佛脚说法的来历。可神怎么消受呢？这用鼻子闻啊，不用触动肌肉，所以，凡人是看不出来的，可善男信女来多了，前面一个，后面一个，都是差不多的香烛，味道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神吃的撑了也会吐出来，也会厌烦，因而一大清早来烧香请愿的人一般都灵，神仙只能吃那么多，赶早了给他贡上，他自然记得，这也是烧头香的缘由。这是神，那么凡人呢？就我了解啊，凡人最高境界也就是辟谷，一天吃两颗米粒，还要把其中一颗拿小拇指的指甲一切为二，只能食其半颗，要是全吃进去了，容易撑着，这种状态是不用吃药的，胃给撑着了，不能给胃药，什么吗丁啉啊，三九胃泰啊，人家不吃这个，靠功力消化，这就算到了最高境界，可还是比神仙差点，还没有得道仙班，这还得吃米啊。
  那艺术家能靠两粒米活一天吗，不行，反正我在景德镇没有看到这样的高人，艺术家得吃饭，这吃饭虽然吃的也是五谷杂粮，鸡鸭鱼肉，可有讲究，最大的讲究得请着吃，得到酒馆饭店里面去吃。这景德镇请吃饭啊，是民风，白天画陶瓷，在一个宅子里面瘪一天了，烟熏火燎，腰酸背痛，这太阳落山了，就该休息了，就该放松了，就要找局子啊，人是铁饭是刚，这饭局自然是最重要的，至于什么麻将局子啊，泡脚局子啊，夜总会局子啊，那都是饭局子后面的产物，这里面事情多，风月多，不好细说，单就谈谈饭局子。这景德镇的饭局子来的人啊也有特点，我以前经常去，现在减肥了，局子推掉的也就多点。这局子啊大多是一个牵一个，满世界的号人，“吃了没”“没吃”“有朋友在新开张餐馆开个饭局子，你不认识的，到时来了我给你介绍，听说餐馆背山面水，诗情画意，野猪肉做的好，去不”“去啊，当然得尝尝，在那啊？”“不远，瑶里大山里面，我们正往那边赶了”哗，这吃一顿饭，得赶好几十里地，乃是常事，挡不住艺术家们尝鲜赶局的热情。因而，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你号了我，我号了他，一大桌人，虽然可能都不相识，或者就个面熟，但也都是艺术家，或者和艺术有关的人士，都是江湖里面的人，都是一条道上的，也不生份。
  饭局未开，菜未上桌前，一般都坐在桌子旁边的沙发上，来一个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你得起身，认识的作个揖，点个头，握个手，不认识的，也不要紧，总有人给你介绍的，这是谁谁谁，“喔、喔、喔，久仰久仰，早就听说您了，有机会得去拜访您，向您讨教，向您学习。”“那里那里，向您学习才对”“客气，客气”“您坐您坐”“您坐，您坐”“请，请，请”“坐，坐，坐”握手之间就算是让坐下了。别看就这么几句话，几个动作，这里面可有学问，这里面可有讲究。你不认识的，别人给你介绍，你就算是没有听说过，就算是籍籍无名的小辈，你的脸色，你的眼神也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连转都不能转一下，马上要伸出手去，热情倍至，这瓷业江湖里面，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来的人都是老师，都各有各的成就。所以你要知尊重，懂礼数，不能遇到那种赫赫有名，可是平生未能见面的高人，你就猴子般的上蹿下跃，殷勤之极。遇到不如自己的，就像傻大个似的站在那，爱理不理，爱搭不搭的，这样叫做“上”，传扬出去，在江湖里面容易烙下不好的名声，会让人家厌恶你，以后不跟你玩了，不值得，人得谦虚，得以礼待人。
  这说故事的嘴，唱戏的腿，有细说的，就细说，没有必要的就带过，这不大一会，人到齐了，分宾主落座，菜品陆续上齐中，你不能先伸筷子，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不成，哪怕你把口水往肚子里面咽，喉结那里不停动来动去，你也要保持安然的神色。饭桌上也不是没有不能吃的，一般景德镇大小酒店，都会上一些瓜子啊，蚕豆啊什么的，你要是饿了就吃这个，边吃边聊，这菜未上齐之前，大家聊的都是一些没油没盐的话，哼哼哈哈，就等着全部上齐，才能进入状态。
  等了稍许，菜齐了，这筷子还是不能伸，得给杯中倒点什么，不能喝酒的，要先把凉茶倒上，要不然等一下就得被迫喝上，杯子里面一满，第一件事大家起身举杯，感谢这饭局的组织者，推杯换盏声中，酒杯见底，方可坐下。这坐下，还只是坐下，得论资排辈，这第一位伸筷子的，未必就是饭局的头，往往得资历高的老师伸了筷子后，你才能动手，这叫尊师重教。这吃饭的过程也都是相互认识的过程，左邻右舍的大家互相敬酒，了解对方。这一开始呢，一般都是一些场面上的话，都是些文化的话，比如您贵庚啦，这时您不能答“我吃过炸酱面啦”，这丢身份。“您贵姓啊”您不能直接答“我姓李”，这样也不尊重，您要这样说“客气，客气，贱姓李，字唯楚，号随波道人，江湖人送雅号，一地撒金钱，李申盛是矣。”“哦，江湖上路人皆知的一地撒金钱李唯楚，李老师，就是您啊，久仰，久仰，如此高的造诣，不知您师从何处，拜在那个门下呢？”这景德镇瓷业的传承都讲究一师承，这在外面就是你的旗号，特别在饭局上遇到同业中人，一定要报旗号，是你的身价，你的面子，你的位子。比如人家问你，“您授业恩师是哪位？”回答，“我师从王某某大师门下，习的是人物画派”，“哦，王大师啊，泰山北斗，瓷业真龙啊，您是他的弟子，佩服，佩服，能得王大师真传，想必您的技艺也非常了得”“那里那里”“李老师，不知道您具体擅长什么呢？”这里面问的是你的绘画主攻方向，你不能直接回答，“我是画蛤蟆的”，这样露怯，就算你擅长画蛤蟆，你也不能直接作答，你要回答“我是画釉下草虫的，对白石老先生笔下的蛙法在青花写意的表现手法上有些心得体会”。在陶瓷绘画流派中，有山水的，有花鸟的，有草虫，有人物的，有翎毛的，有走兽的，有四不像的，但就其中任何一个流派都有具体细分，比如画人物的，那您是画童子的，还是画仕女的，是画老相的，还是画战将的，您是画新彩的，还是画粉彩的，您是走工笔的，还是走写意的，哪怕单就是一个青花人物都能细分出多个门道来，一个人能将自己一生在一个流派上有所造诣，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只有那种山水，花鸟，人物，釉上，釉下无一不精通的人物，如果不是吹牛就一定是找枪手代劳了。这话不多扯，人家问，你就要答，“李老师您擅长什么呢？”“也谈不上什么擅长，只是略微通晓一二，于大师门下星夜十五载，稍稍习得了些许真传，粉彩工笔仕女还拿得出手”“噢，这可了不得，得王大师流派的精髓，李老师必定能成为瓷业栋梁，中流砥柱啊，王大师近来身体可好”“托大家的福，身体安好”“那天您一定要带我引荐，引荐，和大师合个影，算是给小弟提携提携了，在此，小弟先敬您一杯”“啊，这那里说的，小事，小事，但凡有用到李某人的，只管招呼是了。”“那干了这杯”“干”干，干......
  可是您要是没有名号，没有师从呢，有刚刚开始学习的，有来景德镇票友一下的，也有比如干我们颜色釉工艺这行的，没门没派，谈不上什么师承，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影响，饭桌上，别人问，“朋友您贵姓”“鄙人，贱姓李，字唯楚，号随波道人，人送匪号，一地撒金钱，李申盛就是在下。”“哦，李老师啊，常听别人说过，不知您师承那门呢？”这时候，您可不能丢份，脑袋里面转一转，看和那位大师走的近，能搭上顺风车的，就直接报那位大师的名姓，如果，连这种裙带关系都没有的话，干脆就自创一个流派。比如“李老师，您师从那啊？”“啊，谈不上师从啦，我们搞工艺的，天地为师，仙人真传，习盐烧门而已”这里，你要编出一个神奇的流派，用工艺学知识把别人唬住，艺术家往往都是搞绘画的，对陶瓷基础工艺不精通，拿一个似乎有闻，但有不熟悉的工艺自然就让他人敬重您三分了。“李老师，何谓盐烧门呢？”“啊，这盐烧门啊，和柴烧颇有相似之处，但不单纯依靠炉火反应，更多的加入的人为的因素，在高温下，开盐口，迎面熊熊的烈焰，滚滚的热浪，将人包围，人与火，与瓷器融入一体，水火剥烛之间，我们技巧性的投入少量含水的氯化钠，也就是食盐，让其参与余下的反应，从而得到无与伦比的美器，此为盐烧门”这一段经典的台词，将血肉之躯与烈焰窑火接触，恰有传说中祭红少女投炉故事的壮烈，另外佐之几个化学名词，铁定会被认为现代瓷艺流派的世外高人，这现代瓷艺四个字，拿出来也是当当作响的，扛起来也能迎风招展的，自然不容易被人小瞧了。“啊，李老师，以后得多向您请教请教了”“谈不上，谈不上，相互学习才是，景德镇陶瓷的文化悠久而博大，靠大家共同努力才能更为兴旺发达。”“来，我们再一次举起杯，为这缘分，为这桌上好的酒菜，干了这杯。”干，干，干.......
  这饭可多吃，酒可多喝，但话不可多说，这都是以后的网络，以后的朋友，得留下好的印象，饭局上，很多人都只是过路的朋友，可是，朋友多了好办事，人嘛，在景德镇混，总有个马高凳短，总有求己求人之处，这饭桌上是江湖的舟，江湖的桥，让你了解别人，也让别人了解你。但也不是所有饭局都是这种调调，这种味道的，这只是个一说，就像我每一次饭局结束都走在最后一个一样，人前和人后是不一样的，风言风语也能一路传过来，从背影看过去，自然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加之，大个冲头，没那资历，中间溜达，没那位置，只有落在最后，或许还有同样的人陪你聊会天，少些尴尬。了了亭 李申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