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母亲转告我一位收藏家对我提的个人意见:“文章什么的都好,就是在文章里面,我经常用”艺术家“三个字替代了李申盛这个自己的称谓,觉得不好。”老妈话还没有说完,我接上了话,“对,没有错,艺术家这三个字,我不配,因为在收藏者的眼中,他们对艺术家中的“家”字看的是很高的,也是很沉重的,在景德镇恐怕能够担当这三个字的凤毛麟角,简单的三个字,它不仅仅是一个称谓,更为重要的是它承担了一份责任,一份重托。艺术家这三个字,不应该是自称的,而是应该由别人来认可的,由别人来称呼的。当别人从口中用艺术家对你进进行了诠释,那么这个时候的你,才是名副其实,名正言顺。”
收藏者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根本原因是陶瓷艺术工作者把艺术家这三个字看的太轻,太肤浅,而且在今天这样一个蒸腾的艺术品市场的氛围下,太多的艺术从业者做出了太多对不起“艺术家”这三个字的事情。这里面最重要的一个矛盾的焦点就是大师不是大师,本来,大师这个称谓,是承载了艺术界与收藏界最美好的事物的桥梁,一位位艺术从业者用自己的辛勤劳动,半辈奔波,一生努力,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获得了奖牌、荣誉、鲜花与掌声。可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大师集团的数量剧增,稂莠不齐,评比过程中屡屡爆出各种问题,诟病,使得这个称谓的前后,都发生了质变,甚至收藏界一度呼吁要“去大师化”,将对于一个艺术从业者最终的艺术地位交由市场,交由下一个时代去追封。那么我们现在能自称什么,手工业者,或者,干脆就报上职称,可是,当大师,高工的职称从市到省,到国家级,到亚洲级,到世界级都已经被各种协会,学会给受封了,那么,至少还能留下一个“艺术家”的称谓给收藏界,让收藏界来进行评判和认可,让收藏者的心灵得到抚慰和满足。
母亲听到我的这番话,很是欣慰,从她的眼神中,我读出了她觉得我这个孩子接受了意见,接受批评了,但......这故事还只是开了个头,前面是对于母亲,对于收藏家,我表示了尊重,表示了理解。可是,如果只是站在了一个收藏者的角度上去看了这个瓷业,以一种消费的高度,来审视艺术的高度,著说立论,指点着这陶瓷产业的万里江山;如果只是站在陶瓷经纪人的角度,认为只要能和艺术家坐下来促膝长谈,宾馆饭桌上推杯换盏就是朋友,就是知己,那你错了,这都只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你从未跨越过艺术家心理的设防,走进他自己的天空。你若真想去走进艺术家,了解艺术家,在我看来,不仅需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更为重要的是,你需要去理解他们,包容他们,欣赏着他们,拥抱他们。点滴之中,细节之间,你可曾与他们坐在草地上,叼着烟,仰望天空;你可曾与他们泡在路边摊,面馆去吃挂面,夜晚巴茨巴兹着烧烤,喝着小酒;你可曾与他们画画同时在旁边,评头论足,胡扯瞎掰,指点一气;你可曾不再去称谓他们头衔,在意他们的头上的光环,而是直呼其名,平等的交往,无求无欲。艺术家也是人,因为作品劳动与金钱发生了交换,自然而然的产生了彼此之间的那种警惕,那份设防。只有这些最简单的事情,最为廉价的消费的行为发生,才是艺术家为你打开了心门,让你走进了艺术家的生活,真实的捕捉到艺术家他们心灵上正在不停发生或发展的种种细微的变化。
在太多的人的心目中,认为能够担起“艺术家”三个字的,就是那区区数人,比如王锡良老师,他用一个“手艺人”诠释了自己的一生,母亲晚上也拿出了这个例子对我进行了教育,可是,大家想过没有,王锡良老师因为他的荣誉称号是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品行端正,为人谦和,他用“手艺人”三个字来诠释,就好比一根直线被“大师”和“手艺人”压在两端,中间的支点就是“艺术家”三个字,这两端巨大的反差,产生了无穷的重量,从而使得这根直线形成了一根有力的曲线,让人感觉到震撼,感觉到肃穆。可是,如果是换成一个普通的艺术从业者,一个高工,或者没有任何职称的艺术从业者,那么他用“手艺人”诠释自己,那和在直线上一端挂一个重物,只是方向改变了,形状是不会发生任何的变换,因此,谁也不会去夸奖他,他也给不了谁震撼和肃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人当站到了最高的时候,当他成为一个瓷业的代名词的时候,反而没有被荣誉,被金钱所蒙蔽,而是为人表率的展示了一种大度,一种谦和,一种心态,这不仅仅是一面旗帜,那真正的是瓷业的灵魂,这样的一个老人,就是让你在和他面对面的时候,你若去喊他大师,你只会觉得心疼,因为他就是你的亲人。
真的,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境界,这样的人生,这就叫做艺术家。那么,我们在干什么,在我们这样一群艺术从业者里面,有来自景德镇十里八乡的农民,有各个院校的毕业生,有各种能人异士,我们中或有着极高的学历,或有着丰富的阅历,或有着大城市的户籍,或有着极强的能力,却都在这赣北巴掌大的地方,恣意挥洒着自己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有梦想,没有北上广,没有去创业或者做白领,金领,反而拖家带口呆在这里,燃烧着宝贵的青春,终日与泥巴、尘土与釉料打交道,那我们和建筑工地的终日与泥水打交道的民工有什么不同?我们中也有太多的来自农村,或追溯祖宗也是农民的孩子,每一个人也天天和着泥水,用自己的创作,如同砖和水泥搭建着这瓷业这座高楼大厦的基层,这和建筑工地的民工天天搬砖,抹水泥的,没什么不同,难道我们造就的瓷器,和他们搭建的房子,都不是艺术品?所以,建筑业如果能被称为艺术家的人的话,那么能被受封的是这钢筋水泥房子的设计师,因为他才能被封为艺术家,虽然他不曾去搬过一块砖,抹过一层泥。所以,瓷器如果能被称为艺术家的人的话,那么能被受封的只是行业中顶端的那些人物,虽然他们也是从芨芨草民,普通的艺术从业者走过来的,他们在成为大师,成为艺术家以前,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在成名的历程里,迫于生活,迫于生计,为了家庭,为了其他种种,所产出的瓷器是否都应该被成为工艺品,那么为什么,当他们成为了大师,成为了艺术家之后,这类被种种复杂心境和环境下所制造出来的瓷器,也同样被称为了艺术品,同样被赋予了极高的评价。
亦或是,艺术家只是一个名词,只是一个称谓,是对于我们太多这样一群群生活在瓷业金字塔底层的群体那根精神支柱,我们连艺术家都不是了,那我们还追寻什么?我们过着同样的每一分钟,不比您多,不比您少,您去学习了音乐舞蹈,您可以是音乐家,舞蹈家,因为您给您的周围带来的美的感受;或者,您撰写了大量的文章,成了一个作家,为社会,为他人指明了方向。就算您没有从事文艺行业,您能选择梦想,为自己的梦想奋斗,在大城市踏过了您的青春,通过您的努力与奋斗获得了财富,获得了社会地位,获得了尊重等等后,您的孩子正在学习音乐,书法或者舞蹈种种艺术,那么您希望她或者他未来是什么吗,艺术家对吧,其实,不用未来,因为,今天的他或者她在您的心目中,就已经是一个艺术家了,因为您爱着他,包容着她,他或者她就是您生命中的艺术家。
归根结底,位置决定了立场,收藏者理想中的艺术家,和我们这些真实的艺术家,真的不同,潜在价值与附加值决定了不同。当您,面对电脑这一刻,我们在干什么,我们把青春留在了景德镇,留在了这里,我们正在为家儿老小拼命创作,我们正在经历着彷徨,经历着苦恼,经历着不可预计的明天。我们不时的回头张望,问自己,值不值;我们又不时的抬头展望,问苍天,行不行。同样的青春,为什么付之于艺术,换来的是不同的境遇。铁打的景德镇,流水的艺术家,多少人怀揣着梦想来到这里,1年,2年,10年,20年,坚强的留下,或者无奈的离开,出息的,出名的又有几个,在景德镇昌江河里流淌的是一份份过往与不舍。那么是什么在支持着我们,吸引着我们呢,是景德镇千百年来匠从八方来器成天下走的宿命,是元代的工匠们用青花在瓷器上浇铸出如今数亿的身价,是珠山八友期间秀才和举人才揭开的中西陶瓷艺术之间的面面窗纱,那个时候的他们,不曾被冠以是艺术家,但今天,还是不是呢?我们渴望的是什么,只是想做一个艺术家而已,不是求别人的认可,只是对自己热情燃烧的青春,对辗转他乡的老婆孩子,对前途未卜的生命旅程的一份尊重,我们不曾想为这个梦想镀上一层金,却也不希望这份梦想被刷灰。为了这份简单的梦想,我们中不少人每天就着方便面,或住在地下室,或在破烂不堪的作坊,和蛇虫鼠蚁每晚做伴,躺在吱嘎乱响的木床之上,透过烂瓦,仰望苍穹,离乡背井,拖家带口只为艺术而来,为之付出了数年,数十年的努力,没有这么多我们,瓷业得不到丰富,艺术不再是百花齐放,原创或者交融从何而来。也许,我们当中,一辈子当不上大师,也许在瓷器上都不能落下名字,也许价格只能是几毛钱一件,也许永远扮演着作坊流水线上的一员。毕生的努力,毕生的心血,未必能换来无限风光,但和父母辈他们上山下乡,走进三线,奔赴北大荒,有着太多的不同,却在理想与情感因素上也有着根底的相同,甚至对于荣誉来说,他们那时叫做劳动模范,而艺术从业者今天得到荣誉可以叫做大师,也才可以叫做艺术家。如此,您想想,连自己的母亲都认为儿子不能被称为一个艺术家,我们这一代人着实的被“杯具”了。了了亭 李申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