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第一个运用捏雕、堆雕等多种雕塑手法,创制出类似于浮雕效果瓷板画的人,是传统制瓷技艺代表性传承人陈培火。2003年8月,陈培火开创的“梅兰竹菊瓷板图案浮雕工艺”已得到完善,但让他头疼的是,运用此工艺制作的陶瓷产品刚问世不久,就被人疯狂仿冒。
跟风者以低价为法宝,将陈培火这位原创者压得抬不起头,他便开始为浮雕瓷板钉上木框、安上玻璃。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裸露的瓷板沾染灰尘后不易清洗的问题,还让产品看上去档次更高,不过陈培火的“追随者”立即闻风而动,也以木框为自己的仿冒品进行包装。
《瓷器》记者 王勇 文/图
这下没人仿了吧?
2005年4月,陈培火就为其浮雕工艺在景德镇市版权局进行版权登记,但这并未阻止“追随者”肆无忌惮的剽窃行为。陈培火亲手制作的一套“梅兰竹菊”浮雕瓷板画,定价数千元,而“追随者”生产出的仿冒品,卖价仅为陈培火的五分之一。
2003年,陈培火曾一纸诉状,将恶意剽窃其艺术成果的仿冒者告上法庭,但他还是没能摆脱作品创意被人无偿使用的噩运。而且跟风者很善于根据市场需求的变化,来决定其仿冒的动向,陈培火新设计出一款捏雕或圆雕作品,将成型的泥坯送到窑里烧制,同行看到了并不会立即动手仿制。
如果在一周之内,陈培火所在的“芝山陶人”工作室,多次将同一款作品的泥坯送去烧制,那就说明这款作品的市场反应还不错,兴奋的同行便会立即动手仿制。
对于这种陶瓷美术作品著作权被侵犯的窝心事,陈培火已司空见惯,但受客观条件限制,就连法律武器在这种公然的违法行为面前,也显得如此软弱,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应对。况且雕塑类陶瓷作品不像某些珍稀颜色釉瓷的釉料配方和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黄卖九创作青花瓷时所使用的特殊“分水皴法”,创作时会使用到一些令人神往的“不传之秘”。
“接受过瓷雕制作技艺基础训练的人,如果实践经验稍微丰富一点,只要用眼睛一扫,就可看出我那些瓷雕作品的技术要点。”陈培火认为正是由于自己的瓷雕作品,不存在“秘技”类技术壁垒的保护,导致其仿冒品在市场上大行其道。
为了与“跟随者”相抗衡,避免李逵被李鬼打倒的悲剧发生,陈培火不断研究出新的瓷雕品种、设计出新的画面与造型,但创作的速度永远无法超过仿制的脚步。陈培火便转而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到书法堆雕作品的创作与生产上。
书法堆雕,即将古典诗词、名人名言等文字,以篆书、隶书等中国书法艺术,用景德镇传统的堆雕技艺,在瓷盘、瓷板、瓷壁画等陶瓷作品上表现出来。由于这种近年来才兴起的独特陶瓷品种,不仅需要制作者掌握相当的堆雕技艺,还必须对传统书法有较为深刻的理解。
这一招果然奏效,较高的技术门槛,终于让“跟随者”的脚步有所停滞,老陈总算暂时摆脱了李鬼们的热情追逐。
剽窃,噩梦般的字眼!
陈培火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李鬼困扰的陶瓷艺术家,像他这样倒霉的李逵,在景德镇一抓一大把。就连财大气粗的海畅法蓝瓷有限公司,也为了对付层出不穷的李鬼们,而跑到全国各地去打假。
陶瓷大师们创作出的新画面、新器型,被小作坊批量生产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而成为当地陶瓷业难以对外人启齿的常态。剽窃,就像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小草,无论你在陶瓷行业的哪个领域,都可以看见它的影子。
对于剽窃之风的盛行,不仅艺术大师们闻之色变,有志于陶艺事业的年轻人也对其深恶痛绝。
雕塑瓷厂内的创意集市,可容纳200个左右的小摊位,摊主均为来自陶瓷学院或景德镇高专等高等美术院校的在校大学生,以及那些刚从这些院校毕业不久、尚未来得及将自己打磨成艺术家的年轻人。
刘莉娜,24岁,上海人,景德镇陶瓷学院大四女生,陶瓷艺术设计专业;王印,24岁,内蒙古人,刚从江西陶瓷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毕业,大专学历;程集金,26岁,江西鄱阳县人,景德镇高专陶设专业,于2008年毕业。
这三位年龄相仿、来自我市不同美术院校的年轻人,均于12月19日这天上午,带着自己的作品,到创意集市上出售。刘莉娜竭力向顾客推销她亲手制作的陶瓷念珠,每串均由108颗手工瓷珠穿制而成,施以青釉、白釉等釉料烧制,显现出不同的艺术效果。
稚气未脱的刘莉娜也像陈培火一样“被追随”过,她曾利用线绳将瓷珠穿制成稻草人的形象,刚在创意集市上亮相没多久,便被同一集市的摊主所仿制。程集金于2007年设计出一套 “莲蓬”系列瓷质作品,作品完成之后的第二个月,他就看到了“莲蓬”的仿冒品。
作为原料的瓷土、釉料并不值钱,陶瓷作品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它的艺术性和技术含量方面,而不劳而获的“追随者”,让艺术家的创新变得毫无价值。被剽窃伤害过的程集金,多次听说甚至亲眼见到这样的事:商家推出一款造型独特的陶瓷新品,市场上立即就会出现大量的仿制品,其售价要比原版低出许多;随着仿制品的泛滥,这款陶瓷作品的卖价也被越压越低,创新者最后只能黯然退出市场。
“追随者”打败创新者,对于熟悉景德镇陶瓷市场的人来说,诸如此类“劣币驱逐良币”的商业故事,几乎每一天都在这座拥挤而狭隘的城市不断重复上演。
如何不成为这悲剧的主角,程集金也有自己的办法,他正将自己的产品制作方向,从工艺型向技术型调整。目前被他寄予厚望的“落叶杯”研制工作已进入尾声,这种瓷杯外观与普通杯子无异,但如果将其用于泡茶,使用者只需举起杯子,漂浮的茶叶便会自动降至杯底。
“落叶杯”的秘密不在于制作工艺,而是特殊材料的使用,程集金相信在短期之内,应该无人可以将其仿制成功。为此他放心地筹集资金购置设备,准备在明年4月将它批量化生产。
被人“追随”的愤怒,王印幸运地暂未亲身体会,他在创意集市上出售自己制作的瓷埙,按大小及精良程度,每只瓷埙的价格在20元至100多元不等。新都民营陶瓷园内的陶瓷企业数年前就研发出瓷埙产品,并将其作为纪念品销往我市各大旅游景点,因此王印的产品算不上创新。
但为了获得瓷埙的制作技巧,王印专程赶赴西安学习当地陶埙工艺品的制作,回到景德镇后,成功攻克了瓷埙在调音问题上的技术难关。西安之行,不仅让王印学到了陶埙制作的技术,还深刻体会到了这种传统工艺品的末日气息。
由于陶埙的制作技术在西安已不是秘密,而且其工艺流程也比较容易操作,为此当地人一窝蜂地制埙。陶埙已从昔年艺术类高校音乐系的教授们,才舍得花大价钱购买的珍品,蜕变为在小地摊上仅售数元一只的便宜货。
技术就是最好的防护
针对景德镇陶瓷知识产权保护现状的混乱,高等专科学校经法系金晓虹教授曾撰文指出,造成这种乱象的根本原因,是陶瓷企业对知识产权意识的缺乏与漠视,他们一方面希望“拿”别人的东西作为己用,另一方面又任由自己的专有技术流失。
陈培火则认为通过诉讼途径为自己维权,不仅费时耗力,而且由于各种原因还收效甚微。就连他的爱人都劝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避免自己因怒伤身,就当是给那些坐享其成的同行一口饭吃。
但不是所有具备创新意识的陶瓷工作者,都被动地接受知识产权被人任意侵犯的从业环境,可又不愿动辄与侵权方公堂相见。他们深知在能人辈出的瓷都景德镇,无论你的陶瓷画面设计得再精妙、器型设计得再奇巧,经验丰富的同行总能以让你吃惊的高效率予以仿制;如果在一些凭借肉眼无法剽窃的关键技术上,设置出“落叶杯”那样的技术障碍,那李鬼们就无计可施。
中国轻工业陶瓷研究所御瓷坊总经理过小明,以及研发出多色浮雕壁画的朱虎,便成功地依靠一些不为人知的核心制作工艺技术,让“追随者”欲“追”无门。
景德镇的传统陶瓷壁画,由于受到制作工艺的局限,只存在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通过釉上彩绘制技法,以多种色彩表现主题;另一种则色彩十分单调,但却可令壁画呈现出浮雕效果。朱虎从2007年3月直至当年年底,投入数额不菲的研发资金,终于成功烧制出采用釉下彩绘制、单块画砖之间缝隙极小的陶瓷浮雕壁画。
朱虎将多色浮雕壁画悬挂在展示厅后,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同行前来参观,其中不乏想窥视出这种新产品技术奥秘所在。从而达到仿制目的的“追随者”。可参观者再怎么琢磨,也难以看破朱虎玩的这手绝技,为此浮雕壁画诞生两年来,市场上仍未出现仿冒品。
“那些被我克服的工艺难题,如果遇到从事陶瓷壁画制作的行家,我只需花费半个小时予以讲解,他就能掌握这其中机密。”但就是这区区“半小时”,耗费了朱虎近一年的研发时间,也让他竖起了一道坚实的技术屏障。
而过小明则比朱虎玩得更大,御瓷坊素有“现代官窑”之称,过小明作为其掌门人压力不小。他于今年3月成功地举办了“宝光证妙·首届中国佛教陶瓷艺术展”,该艺术展与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同步开展,展出的雕塑、瓷板、花瓶、餐具等陶瓷产品,均以佛教艺术为主题。
这些佛艺陶瓷,无论在制作工艺、绘制技法、题材选择上,均取得了令国内陶瓷界瞩目的成绩。过小明还有一个得意之作,就是让久负盛名、却已失传多年的清朝宫廷三大御用珐琅彩瓷品种中的瓷胎珐琅彩、料胎珐琅彩,在由20多人组成的研发团队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得以重现人间。
为了避免市场上出现仿冒品,过小明采取了多种措施:一是对进入其产品展示厅的来宾予以限制,以降低陶瓷产品器型、画面被抄袭的可能性;再就是对釉料配方、烧制工艺、泥料配置等核心技术严格保密,就连施釉工都不清楚自己拿在手中釉料的材料构成。
行帮也有其合理性
学徒制的衰弱、行帮制度的消失,以及执法力度的不足,被景德镇陶瓷学院设计艺术学院史论系主任曹建文,归纳为当地李逵打不过李鬼怪状的形成原因。
当年景德镇有400多个大小行帮,其中三大帮派中的都帮和杂帮把持着当地的瓷业命脉,对于陶瓷烧制、画面绘制等关键技术的传承,都实行“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保守传统;就算要将技术传给不具备血缘关系的外人,也必须从本村等拥有地缘关系的同乡中挑选。
掌握一技之长的师傅,除了向徒弟传授技艺之外,还会督促弟子树立严格的质量意识,哪怕日后出师单干,也绝不会做出粗制滥造的产品。否则不仅客户不答应,也让师傅颜面无存,控制该行业的行会也会对其严加惩戒。
尽管行帮及学徒制存在技术保守、小农意识强烈等弊端,但却有效地避免了因核心技术的流失、旁人不加节制地仿冒,而导致陶瓷市场被做“滥”的恶果。曹建文相信景德镇陶瓷市场也会由乱而治,但却需要经历一个过程。
从某种角度来说,行帮在景德镇漫长的陶瓷发展史上,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