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子谔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河北大学文学院、艺术学院兼职教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著有《视觉思维的主体空间》《毛泽东与美学》《磁州窑审美文化研究》《原动力的潜层开掘》《沙飞传》《崇高美的历史再现——中国解放区新闻摄影美学风格论》《中国服饰美学史》等20余部学术专著。曾荣获第十届、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2003年度国家优秀艺术图书奖,全国第五届优秀报告文学奖,以及河北省第三届、第五届、第十届、第十一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专著)奖,河北省第六届、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文艺振兴奖等多项国家和省政府奖;另有百余篇论文在《文艺研究》等学术理论刊物上发表。
中国艺术能影响世界吗?这是不是故作惊人之语呢?倘说是中国艺术曾经或正在影响世界某些国家的某些艺术,或许是更加贴切或允当的说法吧?我们认为,影响世界,当有广义与狭义之分。显然,中国艺术曾经或正在影响世界某些国家的某些艺术,是一种狭义的读解。那么,超出了“艺术”的范畴,影响到了世界某些国家人民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或曰客观世界、主观世界,那便是名副其实的“影响世界”——这便是我们所说的广义读解了。作为中国工艺美术的瓷器,在某些国家的某一时代,竟与人的生命等值,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德国的德累斯顿博物馆便是一个至今尚存的历史见证。一般说来,那些与技术文化结合得较为紧密的中国艺术文化,它们对于世界的影响,比那些较为单纯的中国艺术文化对于世界的影响,往往都要来得更加广泛、更加深刻、更加易于触及并施加作用于人们的物质生活乃至社会政治、经济、宗教、文化生活即精神生活——是名副其实的“影响世界”了。“中国”在英语中之所以被称为“China”即瓷器,无疑是因为中国瓷器文化在世界产生了既广且深的巨大影响,并得到了举世公认的缘故。
一、中国瓷器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某些国家的政治文明
对于某些国家皇室贵胄来说,收藏和使用精美的中国瓷器,似为他们崇尚文明和追求高雅乃至炫示国力的象征。
17世纪后叶,中国曾向欧美出口大量的纹章瓷。纹章瓷通常指带有欧洲诸国贵族、军团、公司、团体等特殊标志或曰纹章的,根据欧美市场的特殊需要而大批量特制的中国瓷器。绘制有这种特殊标志的瓷器,在欧洲具有广阔的市场。
17世纪后期,法国宰相马扎兰按照国王路易十四的命令建立了“中国公司”,在广东订制了大批带有甲胄、军徽、纹章图案的瓷器,他还委托法国商人在江西用景德镇瓷制造他们夫妻俩的瓷塑像,表现路易十四和夫人身穿中国丝绸织锦做成的中国式服装载歌载舞的情景。此后纹章瓷便在欧美等地盛行起来。如俄国彼得大帝也在中国订造瓷器,绘制双鹰国徽,直到现在中国的故宫(微博)博物院还收藏有康熙年间烧造的有俄国国徽的彩瓷。有些美国商人还要求订制绘有美国船舶、雄鹰等装饰和图案,以适应美国市场的需求。曾经有许多墨西哥人来我国订制绘有自己家族标志徽记或勋章图案的成套餐具或茶具。至今在墨西哥人中间,仍有不少人保存着这些瓷器,作为传世之宝。
对于某些国家皇室贵胄来说,收藏和使用精美的中国瓷器,似为他们崇尚文明和追求高雅乃至炫示国力的象征。因此,千百年来,收藏、展示中国瓷器成为各国皇室豪门的最大爱好。华盛顿和杰弗逊两位美国总统都有自己专用的中国瓷器餐具;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专门有一个收藏中国瓷器的瓷宫;波兰王约翰有一个专门陈列中国瓷器的中国厅;德国的一些宫殿如恩斯巴赫、夏洛腾堡等,以收藏中国瓷器著称;英国女王玛丽二世醉心于中国瓷器,在宫内专门设置许多玻璃橱陈列各种瓷器;在泰国首都曼谷的大皇宫里,陈列着许多中国瓷器中的珍品和景泰蓝;瑞典至今仍完好地保存着“中国宫”;在苏丹的宫殿里,自15世纪就一直使用中国瓷器做餐具,并特别建造一座名为“中国哈奈”的建筑以收藏这些珍品;另有约一万多件中国精美瓷器的宏富收藏,其中青花瓷器约三千件,现陈列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创造者塞拉格利奥的大厨房里;在东非埃塞俄比亚美丽的塔纳湖中,有一座马里岛,岛上有一座闻名遐迩的古老教堂,在这个教堂里,保存着一个精美的中国明代瓷坛,被视为镇堂之宝,瓷坛内保存着16世纪后期埃塞俄比亚著名的万王之王察丹格尔的心脏。
10世纪时建立埃及的统治者特别喜爱收藏中国瓷器,特别是埃及国王萨拉丁。他闻名于欧洲,不仅仅是由于他的赫赫战功和辉煌政绩,还由于他在他所统治的地区内逐渐形成了中国瓷器转销欧洲的集散地或曰中转站。如此竟使一些欧洲人误认为埃及所转销的中国瓷器,是萨拉丁统治下的埃及特产,一度曾称中国瓷器为“萨拉丁”。
1574年,菲律宾各酋长为了向西班牙国王表示忠诚,赠送了“珍宝、黄金、丝绸、瓷器、大陶瓷及其他贵重的东西”。
欧洲的某些君主对中国青花瓷器迷恋到如痴如醉的程度,在有关的法令中甚至规定了瓷具制作的用色。如18世纪法国的一项法令规定,制造商只能制作特定的瓷具,白瓷或上彩釉的陶瓷按中国的方式用蓝色绘画,禁止使用任何其他颜色,特别是将瓷器涂上金色。土耳其国家博物馆(微博)收藏了我国宋代的青花瓷盘,每逢有国宾来访,总统接待贵宾时,才将这些瓷盘摆在接待室里,以示对国宾的敬意。
这些由世界各国的国王或总统等皇室贵胄或则根据他们的特殊要求绘制的如国徽之类章纹的中国瓷器,或则收藏等等,无疑具有彰明较著的政治意义,深刻地影响着世界某些国家的政治文明。
二、中国瓷器曾在某些国家具有“货币”职能,可与人的“生命”等值
奥古斯特二世曾用自己的600名骁勇的御林军将士换回127件中国瓷器。
中国瓷器不仅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某些国家的政治文明,而且对各国社会生活乃至经济生活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菲律宾社会生活中,拥有中国瓷器的数量往往成为衡量个人财产、社会地位、名誉声望的重要标志。瓷器还成为金银的等价物,在市面上流通,还可以用来作借贷的抵押品和缴纳法庭罚金的“货币”。
1717年4月19日世界外交史上发生了奇闻:奥古斯特二世与邻国普鲁士国王达成一项交换协议,用自己的600名骁勇的御林军将士换回127件中国瓷器。这批瓷器中有18只选型各异、釉彩纷呈的大型花瓶,世称“近卫花瓶”,至今仍陈列在德国德累斯顿博物馆内。这是中国瓷器具有与人的“生命”等值的一个例证。
苏门答腊的巴塔克族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律,若男人对妇女有非礼行为,则须用瓷器赔偿损失。部落之间、家庭之间发生械斗,和解时以中国瓷器作为赔偿。一般是一条人命索赔一只瓷瓮。在这里,中国瓷器同样具有了“人的生命”一般的珍贵价值。中国瓷器还是世代相传的传家宝。在菲律宾人的婚礼生活中,瓷器也具有十分重要地位,新郎给新娘的聘金全部或部分是瓷器。在社会交往中,瓷器是一种珍贵礼品。在17、18世纪,拉美一些国家赋予中国瓷器货币的职能,向政府交纳税金时可用中国瓷器。中国瓷器是加里曼丹的土著居民家庭财产的标志,瓷瓮可以用做嫁女的妆奁,也可以充当罚款,还可以用以抵押借贷。总之,在加里曼丹的社会经济生活中,中国瓷器也多方面地具有了货币的职能。
唯其如此,使一些国家相继出现了一种专门将一些贵金属镶嵌在中国瓷器上的行当。这与中国瓷器所具有货币职能及其与贵金属等值的特殊价值属性,而被这些国家的民众格外珍视是密不可分的。
三、中国瓷器从根本上改变了世界某些国家人民的物质生活方式
在东南亚、西亚,是中国瓷器结束了他们用植物叶子作饮食用具的时代,丰富和提升了他们的饮食文化。
瓷器作为一种日用品,特别是作为饮食器皿,在欧亚非美四大洲传播,美化了他们的生活,使他们的日常饮食、宫廷宴会具有了一种文明风范,甚至改变了一些民族和国家人民的生活方式。在东南亚、西亚,是中国瓷器结束了他们用植物叶子作饮食用具的时代,丰富和提升了他们的饮食文化。
中国瓷器对印度人的社会生活尤其是饮食文化产生十分巨大的影响。中世纪以前,中国的瓷器还没有出口到印度时,印度的一些地区的人们吃饭时十分简单,地上铺上一张芭蕉叶,再将食物放在叶子上,用手抓着吃,基本没有什么餐具。但是伊斯兰教传入印度后,特别是中国瓷器不断从海上运来,使印度人改变了生活习俗,他们吃饭时也用起了桌子,在桌子上摆着用以盛食物的陶瓷器具。
从18世纪开始,中国的瓷器开始在欧洲有了极大的市场。有人统计,在18世纪的100年间,从中国输入到欧洲的瓷器达到了6000万件以上,有越窑青瓷、龙泉窑青瓷和青白瓷等。这种大规模的进口,真正改变了欧洲许多家庭的生活,过去的餐具一下子就被中国瓷器代替了。特别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掀起的“日用品革命”浪潮,将法国所有贵金属银器熔化充作国用,以中国瓷器代替,对中国瓷器得以在民间普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整个18世纪,欧洲成了中国瓷器外销的主要市场,中国瓷器源源不绝地进入欧洲、拉丁美洲。
中国瓷器成了欧洲千家万户民宅室内喜爱陈设的装饰品。如在荷兰,民居中的壁炉上、器物的托座上,就喜爱安放中国瓷器装饰点缀,舰艇的玻璃橱中,也摆放着中国瓷器。特别是饮茶习惯在英国等国成为时尚后,瓷器成为欧洲普通人们的日常生活用具,各个阶层的家庭都普遍使用了中国瓷器。中国瓷器融入了他们的物质生活,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
四、中国瓷器丰富和影响了世界某些国家人民的精神生活
东非沿海许多地区的人们普遍认为,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里观赏和使用精美的中国瓷器,是对逝者最美好的纪念、慰藉和祝愿。
中国瓷器大量输往世界各国,不仅给当地人民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丰富和提升了他们的物质文明,而且中国瓷器中所蕴涵的中华文化意蕴,也渗透到了他们的精神和思想文化之中,给他们的社会经济、宗教文化和艺术带来很大的影响。如在菲律宾民间故事中,把中国瓷器人格化、动物化,瓷器成为民间故事的重要题材。一些非基督教地区,流传着“会说话的陶瓮”、“会呻吟哭泣的陶瓮”等传说。中国瓷器在菲律宾人的文化生活中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中国瓷器还被运用到各种宗教和民俗活动中。在伊斯兰教盛行的地区,往往用中国瓷器装饰清真寺的祭坛、天花板、门道的拱腹等。在古代佛教国家斯里兰卡的德地卡玛的古佛塔附近,日本学者三上次男先生发现了越窑、龙泉窑青瓷、青白瓷、黄釉瓷,他认为,“这些10世纪至13世纪的中国陶瓷都是向佛塔奉献的供品”。
在非洲东部那些淳朴的居民心目中,这些来自大洋彼岸的中国精美瓷器,不仅仅是日常生活用品,还逐渐具有某种宗教和精神寄托的内涵。在他们看来,这些瓷器常常象征着幸福、吉祥、如意和对未来的憧憬。在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盛行一种“圣瓮节”,每年农作物收获完毕,即举行拜瓮祭奠,以驱邪祟。节期七天,祭拜活动由女巫主持,前六天杀牛祭瓮,用饭和酒饲瓮,全村人在女巫的率领下舞蹈念咒驱鬼;第七天晚上,狂欢一夜,节日方为告终。有些地方,瓷器还是坟场碑碣不可或缺的饰物。在肯尼亚和东非其他地区的沿海一带,有许多风格比较独特的坟墓,每座坟墓前大都有用高达数米的石柱制成的墓碑,墓碑的造型多种多样,有圆形的、四角形的,也有六角或八角形的。但是,无论形状差异有多大,每座墓碑上都镶有中国瓷器来作装饰,几乎无一例外,有的墓碑顶端还冠以一只中国的瓷罐。卡拉塔甘居民用中国瓷器放在死者身上;沙捞越米莱纳居民用大小瓷盘、瓷罐和器皿陪葬,其作用与中国陪葬的各种器物和俑颇为相类。沙捞越戴燕居民的墓有巨大的木柱,上面嵌有陶瓷碗;肯尼亚沿海各地,在五六米高的墓碑顶上安置着中国瓷瓶。墓碑上瓷器大多是青花瓷,基本上是15至17世纪中国景德镇等地的产品。瓷器上的花纹种类繁多,有花草、树木、水果、鱼虫、鸟兽麒麟,还有蔓草花和万宝图案等。用中国瓷器来装饰墓碑,已经成为东非沿海许多地区的一种民间习俗,因当地人们普遍认为,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里,观赏和使用精美的中国瓷器,是对逝者最美好的纪念、慰藉和祝愿。由此可见,中国瓷器文化已深深地融入他们的民俗文化之中了。
中国瓷器在世界人民的生活中具有一种特殊的文化地位。如菲律宾的各种仪式、宴会都离不开瓷盘、瓷瓮等瓷器。在菲律宾南部,跳宗教舞蹈时男女舞蹈者必须头顶盛装米饭和其他供物的瓷碗。在这种场合,谁要是拿不出进口的中国瓷器,便会受到轻视。缅甸和菲律宾人经常把精美的中国瓷器埋在地下,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取出来使用。印尼的一些地方用瓷碗作乐器。坦桑尼亚的阿拉伯苏丹王墓地,由于有四个中国明代青花碗镶嵌于碑上,已被当做坦桑尼亚珍贵文物备加呵护,文化部特派专人看管守护。由此可以看出,中国瓷器在海外的崇隆地位和受到怎样的珍视。
一如前述,16世纪后期,埃塞俄比亚著名的万王之王察丹格尔的心脏,置于中国明代瓷坛中永存——他给予了中国瓷器至高至尊的宠荣,中国瓷器也给予了辞世后的他最静谧、最舒适的一个“美穴”。
上述一切,都表明中国瓷器已极大地丰富和广泛地影响了世界某些国家人民方方面面的精神生活。
五、中国瓷器影响世界的广义读解
与技术文化相结合的艺术文化的中国瓷器,深刻而久远地影响着世界一些国家的政治、经济、宗教、民俗、文化等物质世界和观念世界。这个除却艺术文化以外的技术文化和思想文化的物质世界和观念世界,便是我们所说的“广义的世界”。
南宋初期,一艘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向外运送瓷器的木质船失事沉没于广东省阳江市南海海域,被命名为“南海一号”。1987年,“南海一号”被发现,但因技术及资金问题而延迟研究。2007年12月21日,“南海一号”古沉船起吊。2011年4月,“南海一号”完成第二次试发掘。“南海一号”的发掘与研究将为复原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中国陶瓷史提供极为宝贵的实物资料,甚至可以获得文献和陆上考古无法提供的信息。图为考古队员正在对“南海一号”沉船出水的瓷器等文物进行分类。
综上所述,作为与技术文化密切结合在一起的艺术文化之一的中国瓷器,曾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某些国家政治文明的材料表明:政治的表现形式往往代表一定阶级的政党、社会集团、社会势力在国家生活和国际关系方面的政策和活动;而国徽、军徽和贵族、军团、公司、团体等代表一定阶级执政的国家、政党、社会集团和社会势力的徽章或曰纹章,无疑是政治势力和政治集团的一种鲜明的标志和象征。按照国王如俄国彼得大帝和法国路易十四的旨意将俄国双鹰国徽和法国军徽等纹章图案绘制在中国瓷器上,本身便是一种政治行为。绘有国徽、军徽等纹章图案的中国瓷器,或则作为装饰瓷器用于陈设,或则作为餐饮瓷器用于国宴等,都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宣扬国威和制造庄重、威严的政治气氛的作用。此外,国家国王、总统或者其他皇室贵胄对于大量精美中国瓷器的收藏,便有了与庶民百姓对于中国瓷器的喜尚和收藏大为不同的意义。这些闳富丰赡的收藏,表示了国王、总统或其他皇室成员,他们个人具有崇尚文明、追求高雅的修养和兴致。同时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对于其国力强盛的一种炫耀,这便具有了政治的意蕴。此外,127件中国瓷器与600名御林军将士的交换,无疑成为国家政治生活中特殊的外交。在这特殊的外交中,中国瓷器显示了它远较人的“生命”还要昂贵的特殊价值。还有,埃及国王萨拉丁将自己统辖的领地发展成为中国瓷器转销欧洲的巨大市场,极大地改变或曰影响着欧洲乃至世界各国人民的社会生活,因此,使埃及国王萨拉丁获得了即便是赫赫战功和奕奕政绩都无法企及的巨大国际声誉。
至于在欧洲瓷器工业兴起之后,某些君主国家在政府有关法令中,规定了瓷具的形制及“白瓷或上彩釉的陶瓷按中国的方式用蓝色绘画”,是用政府行为强制性地保护和保持中国瓷器如青花独具的艺术特色和审美魅力的举措。
藉中国瓷器与金银财宝的馈赠,菲律宾各酋长向殖民地宗主国表示忠诚,也算是国与国之间的特殊外交或国事活动。在这样的特殊外交和国事活动中的中国瓷器,虽然未能改变殖民地国家的屈辱地位,或许却避免了熊熊烽燧的燃起,它影响当地政治局势的作用和价值是不可低估的。
中国瓷器也曾深刻地影响了世界某些国家的经济生活。这种深刻的影响,首先表现在它所具有的“货币”职能上,这便决定了它在社会经济生活乃至更加广泛的社会生活中产生的广泛影响:中国瓷器可以成为男方娶新娘的聘礼,或女方嫁女儿的妆奁,可以成为借贷的抵押物,可以用以代替法院判处的赔偿金和罚款,可以代替向政府交纳的税金,乃至用以借贷的抵押物。由于它所具有的多方面的特殊“货币”职能,使得有些国家出现了专门将一些贵重金属镶嵌在中国瓷器上的行当,这不仅丰富发展了中国瓷器的装饰手工业,同时表明了它与贵重金属同样具有昂贵的价值。在那样的历史时期和国度里,中国瓷器的广泛充当货币的职能完全可以与贵重金属相埒,甚而至于,在特殊的情况下超越了货币乃至贵金属诸如金、银的昂贵价值,约定俗成地成为具有特殊意义的人的生命的偿还物,从而使械斗的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中国瓷器在世界某些国家和某一历史时期的特殊使用价值和价值,竟然使货币和诸如金、银之类的贵重金属自叹弗如。中国瓷器被当做个人财产、社会地位、名誉声望的重要标志和特殊象征,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中国瓷器对于世界各国制瓷工业的影响可谓是极其巨大和深远的。首先从时间上说,9世纪中期,阿拉伯便仿制成功了盛装香料的中国式瓷坛,到1795年——即19世纪的曙光即将照临世界时,西班牙建成的“中国瓷厂”为止,前后经历了十个世纪即千余年的漫长时间。倘以时间论,有中亚的阿拉伯率先制成了中国式瓷坛,其后又有波斯将伊斯兰陶器和中国瓷器工艺结合起来,创造了独具特色的波斯陶器。继阿拉伯之后的10世纪后半叶,高丽也能仿制宋代越州窑、耀州窑的青瓷,其后东南亚的泰国、越南也烧制出了与元代磁州窑相类的瓷品。11世纪位于非洲的埃及烧制出可以乱真的中国瓷器。嗣后,16世纪,意大利人开始仿造中国瓷器。17世纪,制瓷技术传到荷兰,然后又传到法、德等国。法国的内维尔、卢昂等城市兴起了制瓷业,德国的制瓷业首先在纽伦堡等地发展。18世纪初,德国先后生产出红色瓷器、无釉硬质瓷器和彩瓷,在1714年举行的莱比锡博览会上,展出的彩瓷大受欢迎。制瓷业成为产地所在地的萨克森诸侯国最重要的工业部门。1744年,俄国彼得格勒附近的尼瓦地方,创设了俄国第一个挂釉描花瓷器厂。1755年丹麦建立了瓷厂。1768年,英国人在博屋建立了一座全部使用仿造中国广州制瓷设备的“广州瓷厂”。1795年,西班牙国王也建立了一座“中国瓷厂”。与技术文化相结合的中国瓷器工艺美术或曰瓷器艺术文化,其对世界影响的时间之长,地域之广,可谓是罕有其匹的。17世纪后半叶,欧洲英、法、德、俄诸国对中国建筑和园林艺术的热衷仿造,兴起了以中国瓷器装饰艺术装修的“瓷屋”、“瓷厅”和“瓷宫”,不仅推波助澜地导致欧洲近代崇尚中国之风的盛行,也为制瓷工业的极大发展开创了更加广阔的灿烂前景。物质生产的变革以及存在形态的改变,引起了意识形态的变革,以至于使得世界许多国家在生活方式、文化形态和审美观念等方面发生了一系列相应的变化。
中国瓷器对于世界的影响之深刻,莫过于使东南亚、西亚某些国家的饮食文化走向文明。如印度的芭蕉叶铺地、置食物于蕉叶上以手抓食的生活状态,是随着伊斯兰教传入印度之际,中国瓷器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运来,才使得他们坐在了桌旁,用中国瓷器盛饭菜用餐。中国瓷器结束了他们用植物叶子做饮食工具的近于蒙昧状态的饮食文化。中国瓷器使得印度及东南亚、西亚一些国家的饮食文化受到文明之光照耀的同时,也大大美化或曰提升了欧洲餐饮文化的高雅品位。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掀起的以中国瓷器代替贵金属银质器皿的“日用品革命”,使中国瓷器进入法国乃至欧洲国家的千家万户,并改变着他们多方面应用和使用瓷器的生活方式,使得瓷器文化最大限度地影响着世界特别是欧洲各国的物质生活方式或者物质文明。
中国瓷器极大地丰富和影响了世界人民的精神生活,首先表现在宗教特别是伊斯兰教和佛教文化方面。其一,是中国瓷器大量运用于伊斯兰教的教会建筑方面:如清真寺的祭坛、天花板和门道的拱腹等处,均镶嵌有中国烧制的精美瓷质饰物。清真寺是伊斯兰教徒举行宗教仪式、传授宗教知识的礼拜寺。祭坛乃供奉“至清至真”、“原有独尊”的真主和供品,并受穆斯林顶礼膜拜的圣坛,中国瓷器摆放或镶嵌于祭坛等处,表明了中国瓷品在穆斯林心目中圣洁而崇高的地位。其二,中国瓷器如越窑、龙泉窑青瓷、青白瓷、黄釉瓷,在古代佛教国家斯里兰卡的德地卡玛的古塔附近被发现,被日本学者认为是向佛塔奉献的供品。佛塔俗称宝塔,亦称浮屠。初建塔用于供奉佛舍利。佛舍利相传为释迦牟尼遗体火化后结成的珠状物。击之不坏,焚之不燋,或有光明神验,佛教徒奉为至宝,故建塔供奉。后亦泛指高僧死后烧剩的骨烬。此处还用于供奉佛像、收藏佛经等。供品为祭祀时列置佛陀之前的花果时馐等物品的统称。由此可知供奉于佛塔或曰浮屠前的供品,与供奉佛陀无异。中国瓷器在这里不是作为盛放花果时馐的容器,而是作为供品本身来供奉于佛前,其在佛教徒看来,无疑是最圣洁、最珍贵的礼佛之物,其崇隆地位,较之穆斯林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国瓷器对于宗教文化的影响之深远,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在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盛行一种“圣瓮节”,即于每年农作物收获完毕,皆要举行拜瓮祭奠,以驱邪祟。在“圣瓮节”中,将“瓮”当做“神”或“圣”来礼拜,基本属于拜物教范畴。拜物教是原始社会中最早的宗教信仰之一,其特征为将某些东西当做神灵来崇拜。拜物教在古代就已产生,并在世界各地广泛流行,直至现在,它在某些尚未完全脱离原始状态的居民群落中仍然存在。将“瓮”当做具有神秘的、超自然的性质,相信通过对它们的祈祷、礼拜和祭献,即可获得“瓮”溢仓满即五谷丰登的嘉惠和庇佑。“圣瓮节”中的“圣瓮”,已被加里曼丹的土著民供奉为“神圣”了,较之伊斯兰教和佛教信徒对于中国瓷器的崇尚,可谓更胜一筹。在现代社会中,这种祛灾禳邪、祈福降瑞的“拜物教”多已嬗变、演绎为民俗了。
此外,肯尼亚和东非及其他沿海地区,在墓碑上镶嵌中国瓷器以为装饰,几乎无一例外。另用中国瓷器放在死者的遗体之上,或用于陪葬,这都可算作当地民俗文化中的丧葬习俗,表现了对死者灵魂的祷祝:将美好的祝愿寄予他们,让他们在另一个冥冥世界,也能享用精美而华贵的中国瓷器。享用中国瓷器以及中国瓷器给他们带来的福祉和吉祥,大抵是肯尼亚、卡拉塔甘、沙捞越以及东非一些土著居民心中的一个美好愿望,甚而是他们的一个理想或曰审美理想。他们对于中国瓷器,寄予了多么纯洁而美好的情愫啊!
菲律宾南部,跳宗教舞蹈时,男女舞蹈者必须头顶米饭和其他供物的瓷碗,各种仪式宴会都离不开中国瓷器——而且是进口的真正中国瓷器。这既属民俗文化活动,也属民间文化娱乐活动。坦桑尼亚文化部派专人看管守护墓碑上镶嵌的中国明代青花碗,表明其已成了珍贵的历史文物,受到了该国文化部的极大重视。
存在决定意识,是马克思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基本原理之一。在一些尚处于原始状态或曰蒙昧状态地区的土著居民,将中国瓷器当做“神灵”来崇拜,如“圣瓮节”等这样的民俗风习的客观存在,必然要导致其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因此,在世界的一些国家,如在菲律宾的民间故事中,中国瓷器被人格化、动物化了,成了这些民间文学中的主角;在一些非基督教国家流传着“会说话的陶瓷”、“会呻吟哭泣的陶瓷”——这是在“人格化”的基础上,更增加了浓厚的情感色彩,以曲折地表现他们现实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此外,在一些欧洲国家掀起广泛仿造中国建筑和园林艺术时,中国瓷器和丝绸上的纹饰,曾经成为一些欧洲国家建筑师藉以发挥自己想象和联想进行创作的“蓝图”。总之,美轮美奂、流光溢彩的中国瓷器在他们的心灵世界里,成了他们驰骋想象的理想翅膀和抒发情感的钟爱载体。中国瓷器,栩栩如生地“活”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
由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诸如与技术文化相结合的艺术文化的中国瓷器,是怎么以不争的事实,深刻而久远地影响着世界一些国家的政治、经济、宗教、民俗、文化等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或曰物质世界和观念世界的。这个除却艺术文化以外的技术文化和思想文化的物质世界和观念世界,便是我们所说的“广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