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怀古

惊悉与景德镇渊源极深的赵渊先生仙逝，连我这与其隔了一代半的老崽俚也不胜感慨。虽与这位解放后首任市委书记素未谋面，也从无瓜葛，但一直在他主政改造过的瓷城生活。他拓建的珠山路及其当年十大苏式建筑遗留的邮局和友谊商场还在。可惜，他在广场易地重建的金碧辉煌群艺宫（镇巴佬俗称小天安门），文革时被当.四旧.毁了；而内涵厚重又气势宏伟的七层楼和群英堂等，则是在近些年的.新建设.浪潮中黯然消失了。
一个城市的时代痕迹，就这样倏然被抹去了。还有更为久远的古城历史遗迹，也不被短视又功利的人们待见，很可能在激昂又堂皇的名义下，被开发商迅速又无情地湮灭..因此，近些年总喜欢去古城古镇古村观光游览，不仅是凭吊怀古，还是去寻觅我们的历史文脉源流出处，去探寻我们的未来趋势可能走向。有思想的芦苇，就是执迷于杞忧似的.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情结，面对浮躁浅薄的日新月异，总是难以释怀。曾去过边陲高原的丽江，感慨良多。它算是保留了古城，另辟新城。留了个老街壳，只是旧瓶装了新酒..那条入暮便喧嚣不已的酒巴歌舞街，占据了古城上游的鳌头，颇有点夜巴黎的风味。溪边老屋前，小姐们招徕着一拨又一拨来寻欢猎奇的游客。老屋里几乎通宵的劲歌狂舞声，随着玉龙雪山下来的冰清玉洁溪水奔涌，贯穿了古城的曲折街巷：老街也还有些.陈酿.，街巷里的各式店铺，汇聚了西南各地各族的特色手工艺产品，比如银器、玉石、茶铺、竹木雕刻、扎染服饰织物等等。自然，当地原住民的东西也厕身其中。它提示人们，这儿，毕竟是纳西人的古城。尽管，它的内核已被现代商业化了，那也无可非议，丽江古时就是茶马古道上的商业重镇，现在的商业化，不过是必然的与时俱进罢了，换汤没换药嘛。因而，热衷保护传统文化遗产的人们，大可不必来此厚古薄今痛心疾首。否则，免不了要被扣上抱残守缺的九斤老太之类遗老遗少帽子的。
前些时，从报端看到几则关于保护文化古城的文章。一则，是文化大家冯骥才先生抨击.宁波古慈城与凤凰古城.联姻.改造.，他说：慈城是我国现存无多的江南古县城。历史街区完好，古迹古建密集,历代的进士就有五百多位，还有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保持着美好的民俗民情和深厚的历史记忆。慈城已经公开说出.初步计划.：.出嫁.后的新慈城三年内要实现接待游客60 万人／年，八年内达到120万人／年。.一切目的只为赚钱和发财，与古城的文化保护无关.，他认为.凤凰古城模式.并不成功。如今的凤凰更像一座五光十色的娱乐城, 一个土特产品的露天超市。如果那位新西兰作家艾黎再来,还能称它为.中国最美的小城.吗？有多少游人能从中神会到沈从文、陈宝箴世家和真正的苗家人文的精髓？
他说现在的古城和古村落开发已成套路，完全按照商业赢利的需要制订方案，把古迹当景点，把遗产当卖点，把无法当作景点和卖点的文化遗产甩到一边；然后是.腾笼换鸟.，迁走原住民，沿街全改成店铺，招引商贩，随心所欲地造假景点..这就是当下最时髦的.打造.了。这使古城和古村落文化遭到彻底破坏..原有文化生命被瓦解，固有的文化魅力荡然无存，只有布景般的模样，没有真正的个性与气质。这到底是对文化的无知,还是只要金银不要其他?
世界古城旅游的经验是，保护得愈好，愈是原生态，便愈有旅游价值，愈能吸引来客。另一个文化名家的访欧游记中有一段记叙：有个古老的西班牙城市并未现代化改造，天天清晨可以看到老妇跪地檫抹街巷石板路的景象，使得这个原汁原味古色古香的小城格外感人。
不由联想起瓷城的情况。前街当年改造翻建前，可是声称要打造为.江西文化第一街，成为景德镇的城市形象名片.的。彼时许多文章喝彩不已，更有不少热心人关切期望。谁知，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这里成了毫无地方特色的普通商街房产开发，宣示的初衷与实际结果，竟是风马牛不相干。前街整个拆建翻新后，表面的古街样子倒是整齐了，可是，有识之士看过实际情况后失望了，以为无论旧瓶新瓶，应该装的是陈酿，不能挂羊头卖狗肉。确实，入驻新商家所经营的商品服务，全无一丝旧时文化气息地方特色，遑论昔日的会馆书院戏园子，更见不到景德镇原先的陶瓷店坊斑斓色彩流韵，也无本地传统手艺铁木篾剃头工匠痕迹律响，连特色小吃茶楼酒肆都不见踪影。前街翻建得失如何且不论，但规划经营布局却与瓷都毫不搭界，则是毫无疑义的。说它克隆沪上城隍庙仿古商街、或是复制北方小城商埠、或是临摹徽州老街都可以，唯独和瓷都没什么干系。若是从保护传统文化，展示瓷都特色的初衷角度考量，它的经营得失如何，自是不言而喻了。若是参照当年强力推动打造中国陶瓷城经验，强制性的规划一定数量的相关地方文化特色产品经营户入驻，何至于现在这个名不副实的局面呢？
文化不仅附着于人身上，也附着于特定的空间环境及其内部附属物和相关活动。在时间积淀而成的特定空间环境中，人们与过去、与传统建立了精神上的关联，营造出了特定文化。这种人与特定空间有一种神秘的关系，两者之间的互动就构成了，并且持续地生产着某种地域特色文化。旧城空间环境的改观,本来就使城市文脉、文化传统遭到重大创伤，如果该空间还改变了内涵，其原本的内在文脉必然断裂毁灭。就像茅台酒瓶子装进了人头马，不论叫卖者如何吆喝，它都是鱼目混珠的冒牌货了。假若，前街没被现代商业打造成了十足的.钱街.，不追求短时的经济效益和表面繁华的景象，不丢掉漫长岁月积累的无形无价地域文化资本，突出彰显瓷城老街区的特色，保留了前街的历史记忆，后人和外人能有个品味景德镇珍贵文化底蕴的地方，那该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