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景德镇的东郊。这里,自五代以来,便开始烧炼青白瓷,直到明中叶才渐渐停歇,历时近七百年。这里是景德镇的民窑集中地,现今保存下来的有葫芦窑、马蹄窑、龙窑等多种窑形。这里已被作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因为这里有过全国乃至全世界历时最长规模最大的民窑。这里便是湖田古窑址。然而,说句实话,这古窑场真是没啥好看的。古陶瓷古文化的研究者们研究碎片的堆积层和作坊的结构布局,从而推断它当年的规模产量,分析它窑形的优劣程度等等。而对于一般的参观者来说,它只是灰蒙蒙硬梆梆的一片土地,毫不起眼。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在西郊一个朋友的瓷器作坊里。飞速旋转的轳辘车上,我用双手抱住那结实的泥团,泥很细腻很光滑,有些抓不住。我用了劲,紧紧地箍住湿漉漉的泥,泥水开始从我的指缝间溢出来,漫过手背,有些痒痒的。我感觉到泥的柔软,也感觉到手的柔软。泥在手中,手在泥中,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孩童时候喜欢玩泥,只怕也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只是没有觉察到而已。我摆弄老半天,还是没见着成品。朋友便有些着了急,把我换下来,要给我做示范。我笑了笑,依了他。朋友其实是不了解的,我喜欢的只是那种感觉。我被换了下来,我惊讶地发现,这粘附在手上的泥水很快地就干了,干后的泥印出手上的掌纹,那样的清晰,像是龟裂的河床,又像是一些神秘的图腾。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今夕何夕芽此地何地芽我为什么如此深深地被震撼!
轳辘车还在飞快地转动,转动如那川流不息的岁月。这时,我蓦地想起,在东郊那块坚硬的土地上,也有着曾经飞速转动过的轳辘车。在那南河侧畔,曾经水土丰茂,曾经千帆待发,曾经烈焰冲天,曾经陶歌声声,那里曾经流淌着一条瓷器的河。而今,当时间老去,那干枯的河床上便只剩下了一些残留的痕迹,几处淘泥池,几处匣钵墙,还有几处渣饼垒成的小水井。然而,在虔诚的朝圣者眼中,那些就已经足够,那些就是大地上瓷的图腾。远古时候,在洪荒过后,在原始大火过后,人类从那烧得坚硬结实的泥土上得到启示,于是制作了陶罐陶盆。除了木棒和石块,陶器该是人类制作最早的器具了吧芽这些陶器,蓄了清清的水,盛了金灿灿的谷粒,满载了人类沉甸甸的智慧和希望。坚硬的陶瓷,是人类历史的河床上最早的斑驳。而这些陶瓷的最初,却是柔软的泥,是大地的要部分,至于人类对这些陶瓷的触摸,或许只是源于童年时候对泥土的一种不自觉的喜爱和崇拜。古窑场到了,窑场还是以前看过的窑场,灰蒙蒙的硬梆梆的要片。但是,这要次,我却总是忍不住要想着它当年的柔软。当年的泥它是柔软的,当年那捧泥的手它也是柔软的,还有那干枯了的小水井,当年,它们也是清泠泠注满了水的,而这清水,当年的时候,和过泥,洗过脸,做过饭,解过渴,可能还饮过远道而来的小鸟雀。它们全都鲜活而柔软地存在过。在这样的一个春天里,我还惊讶地看到,那小水井的井沿上居然摇》着几茎青草。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保护不善而出现的意外呢,还是冥冥中有人在向我们作着某些昭示院它们还活着。就算不是,我也要把它们想着,一直想到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