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我挚爱承载中华文明的陶瓷文化。 我有一个梦想,如果把陶瓷绘画艺术发展成为一种具有完整、独立艺术形态的艺术门类,能与壁画、油画、中国画等等绘画形式并驾齐驱,从而改变陶瓷绘画在视觉艺术中的地位,成为被世界公认的具有完整、独立的艺术形态。 众所周知,陶瓷具有人类视觉艺术中静态凝固保存时间最长的物理特征。据科学测定,陶瓷在常温下可存万年。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希望能够长期保存,而绘画艺术若借助陶瓷也就能够“永存”。因此我选择了陶瓷绘画艺术,因为它的生命有可能与陶瓷物理生命一样长久。带着这种梦想,我渐渐走进了陶瓷人生,走进了我的“泥中彩”。 1984年,我曾有机会到过西安半坡博物馆,为彩陶本身强大的原动力和创造力而惊愕,彩陶所蕴含的初创意蕴已远远超出了它的本身。我常想,如果把新石器时代的各种彩陶和历代陶瓷制品按照时间顺序放在一起,那么也许会惊奇地发现,彩陶与彩瓷追求形式的“不同方向”就会强烈地反差出来。当半坡彩陶向我展示它“有限变异的艺术原则”、在材料与表现手法受到原始认知制约时,并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着无限的艺术创造时,我认为彩陶艺术创造始终没有被“工艺”所约束。彩陶是火与泥彩的交合,它的魅力,更在于其丰富瑰丽的彩泥艺术形式。半坡之行的“彩陶文化”接近机会使我激动并触发我的追求,尽管原始社会的彩陶还是那么朴实厚拙,但半坡、大地湾、马家窑彩陶中的初创意蕴却给了我启示。当我尝试的“泥中彩”在汇入新视觉艺术范畴的一种梦想时,恰逢是在现代信息、数字化时代和陶瓷发展进入纳米时期的当下。但“泥中彩”所表现的语言却似乎可以回溯到远古时代“彩陶”的初创思维与技能,这也许是一种历史的“回转”。 十五个春秋,我常局限在寻找没有“釉光”的陶瓷表现形式和材料,虽然先后在淄博、醴陵、德化、丽水等地体验并试制试烧,却始终没有寻找到梦想的突破口。我深知,陶瓷艺术不同于其它绘画艺术,我曾选择传统工艺进行尝试,用工业流程进行绘画,当耀眼冰冷的“釉”阻挡我的艺术表现时,我曾是那么沮丧与无奈。但我始终都未放弃,我不愿意自己的绘画被传统所局限,坚持、尝试着打破传统陶瓷平面流程的工艺……记得我父亲对我说过:“你在自找苦吃,你在做国家陶瓷研究范围的工作,是工程。”此语却点明了我在从事这项研究的意义,更加明白“泥中彩”的方向和意义。当我得知古今中外彩瓷分类基本上是以釉层关系来确定和命名时,一个追寻梦想的希望出现了。 如果我的陶瓷绘画没有釉层关系,没有绘制上釉时的工艺先后顺序,没有工艺制作流程定式,那么,如何去界定它是什么彩,釉下、釉中,还是釉上? 带着梦想和憧憬,我先后参观了国内很多具有代表性的典型窑址和博物馆;我也带着困惑走访知名治瓷治釉专家、著名学者、陶瓷艺术大师、著名考古学家和文博鉴定大家,收集大量陶瓷标本和资料。我开始着手打破传统陶瓷平面工艺流程的研究,将多层单一的制作工艺合为一处;以高温彩、釉、泥彻底融合,形成一种在高温烧制中融结、体现、还原为本色的釉泥料,并以这种彩釉泥直接进行艺术创作,这是一种全新体验的陶瓷绘画形式和方法……最终,在景德镇汇总后进行解析并取得突破性进展,使没有釉层关系、没有工艺制作流程定式的“泥中彩”得以实现。 何谓“泥中彩”,我把它概括为“料在釉中、釉在泥中、泥入画中”,也就是以传统陶瓷制作工艺,如:以坯体浅表、釉下彩、釉中彩等釉层关系和形式交合为一,将陶瓷材料融为一个公共载体,通过这种融合,进行一次或反复多次的烧制,形成在高温中结合还原的现象,同时还可以再次进行中温复烧和低温补色补烤。这种方法与这种“釉中有彩、彩中有釉、釉中有泥、泥中有彩”的特征以及它所表现的陶瓷视觉艺术语言,我将其命名为“泥中彩”。这是一种没有釉层关系、没有绘制上釉时的工艺先后顺序的“泥彩”,是彩瓷继单色釉、釉下彩、釉中彩、釉上彩、釉上新彩以后再次突破、创新的一种进程,是继承传统陶瓷发展的必然产物。正是由于这种没有釉层关系和无光或亚光的视觉语言,全部放弃陶瓷制作工艺流程的创新,区分了陶瓷绘画艺术与陶瓷工艺制作之间的差别,因而可能成为陶瓷绘画艺术和陶瓷工艺美术的分水岭。 谈到陶瓷绘画艺术在视觉艺术中的定义,我们可以认为现代陶瓷绘画艺术是现代视觉艺术的一部分,都是力求传达出现代人的观念和心声,以充分展示陶瓷绘画艺术的观念和材质的视觉美感。从本质上说,现代陶瓷绘画艺术并不是以时间来界定,而主要看作品中体现的观念和形式。界定其是否工业流程化、作品是否工匠化,也就是说是否产品化,是否存在艺术的创作和不可复制。现代陶瓷艺术特别强调对绘画表现的实验性和探索性,强调创新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讲,“泥中彩”在陶瓷艺术与绘画艺术的共性边缘开辟了一个崭新的艺术表现空间———既没有釉层关系空间现象,也没有施釉工艺顺序现象。这种空间现象的存在,是对陶瓷绘画艺术的空间开拓,诞生了 “泥中彩”陶瓷绘画艺术的空间,同时,它也开创了现代艺术运动所提倡的在边缘科学上创新的艺术空间。 我们知道,瓷板并不具备工艺美术属性的载体,犹如绘画中的纸、画布或者是壁画中的基体,它只是一种媒材,一种自然载体。当代美学界、艺术界和理论界几乎都一致认为:陶瓷绘画艺术形式应建立在该艺术形式和艺术的文化品格上。也就是说,只有当艺术形式能更好地体现艺术家的创作主体意识时,并充分体现艺术属性的创造性时,纯艺术的文化含量表现得越纯越高就越好。 我的“泥中彩” 诞生于古老的陶瓷母体中,脱离传统陶瓷工艺手段而形成独立的艺术品类。一改传统釉层关系,将有层的平面改变为无层 (同时具备彩、釉、泥) 的颗粒;将繁琐的工艺改变为直接的塑造,以单色(素描)现象提升为具备多色系、冷暖对比、色相明确的灰色调,将有光的釉层分解到瓷泥中,达到与壁画、中国画、油画、水彩水粉、工笔重彩等视觉艺术语言所相近的,并具有自身独特的陶瓷视觉艺术语言,这种难以界定、无法定义的“泥中彩”现象,值得我和大家共同探讨,进一步去探索。 在多年实践过程中,我发现传统彩瓷工艺有三个方面无法控制的客观现象,正因其矛盾现象的存在,恰恰充实了我的“泥中彩”陶瓷绘画的理论基础。 一、从考古发掘的标本中不难发现:a、凡从化妆土表层脱落的“有釉层”,彩料和釉层会一同剥离;b、同坯体素烧在一起的化妆土表面不留彩料纹饰痕迹。说明传统彩瓷工艺的彩料只能沉入釉中,而不会同坯面烧结熔融,也说明了彩釉层结合的紧密性。 二、釉下彩和釉中彩有一个共同现象,即釉下彩的施彩纹饰部分,不会凸出釉面,有的甚至下凹。a、乃是因为釉彩被坯面吸附,在罩釉时,釉水消耗气压下自然匀力所造成;b、釉中彩绘在平匀的釉面加绘一层彩料,增加了纹饰部分的总厚度,因而出现两种不同的烧成效果:1.当釉粘度低时流动性就大,在高温熔融、气压和炉压的作用下,在彩料沉入釉中后,彩釉具有一定的变化现象(彩釉较不稳定); 2.若是浓度相对较高、釉面较厚,在熔融后流动性就小,虽能达到坯体瓷化和釉层玻化要求,但釉面不易匀平,因而彩料及其周围的釉面都会发生变化。 三、由于彩料缺乏与坯体的吸附力,彩料向釉中沉降融合,彩料极易被熔融运动的釉质和上升气泡沸离开来,造成边界不清的晕散现象,此种晕散的现象,是难以避免的普遍现象(使画面表现内容不稳定)。从制作工艺和烧成过程中彩釉层次变化来看,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流程性工艺”。烧制前按照由内到外“坯-料-釉-彩”的釉、彩层次关系进行施釉和绘彩制作,烧成后仍然保持原釉彩层关系,这是传统工艺彩瓷技术;另一种为“烧成性工艺”,属于釉上彩绘,釉上彩在低温中烧制;釉上彩独立融合,有着脱离主体的特性;形成与坯体釉面毫无关系的现象等。 在了解上述彩瓷客观矛盾现象后,我认为:一、因彩料缺少与坯体(泥面)的吸附力,彩料和釉层如果以泥为载体则更易与坯体结合、更加牢固;二、由于绘在坯面的彩料反而被釉层吸融,彩釉之间很难直接控制,不如直接融合再让它们共同玻化;三、在熔融状态下,由于釉的沸涌流动,极不稳定,难以间接控制,缩釉现象防不胜防,因而对于陶瓷绘画就必须进行降解,以提高它的稳定性;四、传统彩瓷的坯体、彩料釉层、“釉上”彩层几乎都是在相对独立的瓷化、玻化和固化,如果打破它们的相对独立,让它们在混合的条件下,共同瓷玻化,那么相对的独立层就不存在,也就解决了陶瓷绘画的工艺流程。 根据上述认识,我开始实践。首先,我以泥为中间体,使釉泥和坯体(泥面)紧密的自然结合,解决彩料和釉层容易分离的现象。根据彩料沉入釉中后彩釉具有变化现象和彩料绘于坯面反而被釉层吸附的现象,确定在一开始就把彩料加入釉中,再与瓷泥一起搅拌,再加一些氧化物和溶合剂细磨过滤,形成彩釉泥,这便成就了我的“泥中彩” 初成颜料。 “泥中彩”釉泥呈水质胶状,可以直接在白坯瓷面上作画,经高温烧成。烧成后的颜料色彩相当稳定。在反复实践中,让我欣喜若狂的是,“泥中彩”在添加了某些元素的原料,再在釉料中加入不同的氧化物和特制瓷泥后,在一定高度与气氛中,呈现出不同色泽的灰色调,达到绘画所需要的表现力。而且,“泥中彩”既可以对不同的“釉泥料”进行任意调配,形成各种颜色釉泥,又可以单独勾线填色表现,显现其丰富、自由的操作特色。创作时,通过深浅浓淡的釉泥,表现出绘画主体的明暗层次。在细部处理的釉泥调配上,可以根据画面需要进行调整。在表现形式上,不论是具象还是意象“泥中彩”都能表达出我创作意图。 “泥中彩”所构成的特点,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泥中彩”耐酸碱、不褪色。这一特征是以高温熟料为基础颜料,并在高温下的彩、釉、泥共同瓷玻化下所决定的。“泥中彩”之所以能牢固地附着在陶瓷坯层上,是因为在高温烧成的过程中,“彩料釉泥”的熔融与已熔融的坯体互相粘合着,同时也由于“彩料釉泥”层和坯泥相互渗透的作用。因而不仅不存在釉面的刺眼光亮,且由于泥釉层的保护作用,能抵抗自然酸碱的侵蚀,能长期保持清晰、鲜艳和明亮。 第二,“泥中彩”画面相对平整、晶莹润泽,能充分表现视觉艺术所要求的富于韵味的艺术表现效果以及装饰效果。除绘画技巧外,也可真实体现自然本色的视觉语言。通过“泥中彩”的理念,我们可以从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风格,使其创作思想、审美取向和再现得到表达,让自己的绘画艺术语言的体现变成可能。 第三,“泥中彩”得益于彩釉泥一体(尤其是复合的彩釉泥组合)。除了具备有色金属化合物外,在经过成功试验后证明,可以掺入一定的无色氧化物(如石英、长石等等),来提高“泥中彩”的明亮度和艳度。正因“泥中彩”可以获得其它陶瓷表现所不能达到“绘画艺术的灰色调”,并且是一次性高温塑造,具有冷暖对比,色彩就显得尤为入画,雅致明快。即使红绿相间,也不会有生硬刺激的现象。运用淡彩复染的绘画方法,“泥中彩”能比较容易获得清雅富丽、和谐饱满的视觉艺术效果。 第四,“泥中彩”可采用现在所有的烧造方法。在获得自己所设定的效果基础上,还可以结合传统的釉上古彩、粉彩或新彩,这对于丰富作品的艺术表现、提高作品的完整性、提升陶瓷绘画艺术欣赏和价值,都有着重要的作用。 第五,“泥中彩”填补了釉上古彩、粉彩或新彩在(素釉上)光亮的釉面上进行绘画加彩。传统陶瓷由于釉面光平,古彩或新彩的附着力小、加彩难度大,容易磨损和难以控制。而“泥中彩”的表面呈颗粒呼吸状,有着超强附着能力,并可将古彩或新彩的颜料色粉半渗其中,易于着色和控制,画起来更为轻松自如。与传统彩瓷不同,“泥中彩”是以泥作为它基本的中间载体,而借以体现的绘画艺术语言,在保留传统陶艺的形态本质下,突破了原有的技术规范,向着全新的领域自由发展。随着“泥中彩”色谱体系的建立,从发展中梳理出趋向,即基本上是沿着从简单到复杂、单一到多元的艺术方向。“泥中彩”这一独立的陶瓷绘画艺术现象和门类,在视觉艺术中正在逐渐形成。 “泥中彩”属于我的个体艺术语言,是我对陶瓷绘画艺术而创造的品类。它的诞生,使我实现了个体艺术价值的体系,成为我创作的主体语言。我希望“泥中彩”能成为朋友们的争鸣寓所,为此,我努力创作,以 “泥中彩”的理念去探索并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去体验我对陶瓷绘画艺术形式的审美要求。 面对承载千年文明的陶瓷文化,艺术的历程告诉我,任何时期的创造都是人类“远观诸物,近取诸身”、舍创新并加以发展的产物。我以谦卑的心态与追求艺术的饥渴,跋涉在陶瓷绘画上的泥中之旅;这一艰难的跋涉正是笔者追求生命意义和“泥中彩”艺术生命的全部所在。我希望在景德镇营造一方艺术的“泥园”,用自己的作品与“泥语”能让艺术知音们得到一种洗净釉华的感动。(作者 藤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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