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漏拾遗，方复教授忆家世

    了了亭·景德镇陶瓷在线 资讯据父亲讲我们的高祖父中荣公，排行老三，娶四川籍彭氏婆婆为妻。高祖父的二哥中宣公，取当地段氏婆婆为妻（她的曾侄孙就是我的恩师段茂发先生），高祖父的大哥名字记不起来，婆婆姓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兄弟三人感情深厚，妯娌三人相处也非常和睦。
    当时，家里很穷，老屋是高祖父的祖父与英公（字音，是否是“与英”二字，请九千哥、子磁哥审定）时留下来的，虽然很旧但还算宽敞。大高祖父、二高祖父都是非常出色的务农好手，然而家境贫穷，农闲换米粉四乡叫卖，也只是勉强度日。于是他们商定，要改变家庭现状就一定要送老三（即高祖父）读书。三位婆婆也很勤劳，在种芝麻的季节，常常是起早摸黑，二更天就下地，选完一亩地芝麻秧才天亮。三人分两个芋头母当早餐，剩下半个芋头总要让来让去。这半个芋头的故事，成了祖母向大娘、母亲、三婶进行传统教育的口头素材。诸如大太婆会养猪，二太婆会织布的故事，可能九千哥、菊孙哥、石玉哥一定也听得不少。我们能有今天，是他们艰辛劳动的结果，如今却连这些可敬老人的名字都不记得。
    高祖父中荣公是家里第一代读书人，认识的人多了，结交也广了。静观山房就是由其朋友太平天国名将肖朝贵所题写的。由于大太婆、二太婆均未生育，曾祖父（和梗公）出生后，高祖父三兄弟把希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劳动力多，吃闲饭人少，家境渐渐好起来。本着医国先医人，曾祖父在三汊港街上开了一家药铺。
    祖父恒岭公是老大，叔祖父恒岗公参加义和团，在大兴桥上不幸阵亡。所以，我家三代单传，到父亲这一代才人丁兴旺。祖父在都昌县是顶有名气的中医。当时有“东熙如、西长通”之说。长通是位打师善伤科，祖父较全面，内外科、骨伤科、妇科、儿科都精通，他捉脉人称“法手”神奇得很。连病人身上有十几年前的老伤；多少年前从梯子上摔下来过；曾经什么时候怀过死胎；多大岁数得过麻疹等等，使得病人心悦诚服。后来父亲在脉学上也继承了这一点，有个病人曾经被电线触倒过也被他脉诊出来，这是他在新时期对脉学的发展。
  父亲兄弟三人。大爷方矩，名守度，号端民。父亲方羽，名守量，号夷民。三叔方飞，名守衡，号鸠民。
  父亲经常怀念大爷，讲他继承了祖父高尚的人品，具有超凡的才学，可惜英年早逝，否则是治国安邦的人才，从父亲的言谈中得知大爷是国民党某部的一员少将军需，当他逝世后家中却超常清贫。大爷是一员儒将，文能赋诗，武能拒敌，他的文无须多讲，他的武却不为人知。
  曾经发生过这样一回事，祖父虽然是地方一介绅士，由于他嫉恶如仇，抱打不平，为弱者鸣屈，深得当地乡亲爱戴。就因为此也得罪了同族的另外两个绅士，他们和曾祖同辈，而今我祖父名望人心在他们之上。在妒嫉之下起了祸心，为首的决心铲除祖父。另一位原本是曾祖的药铺管家，他利用曾祖对他的信任，暗中吞食我家药铺资金，老板穷了，管家却成了方园三十里的首富。此人的不轨行迹被祖父发现，他恼羞成怒，怀恨在心，和为首一讲，他们则一拍即合。当时杀机四伏，他们煽动前方、后方的同族、同姓村民，利用涨大水的时机，分割开我们湾里同房份兄弟。二百多号人把我家避大水的房子围得水泄不通，扬言“围剿作杀熙如全家”。当时，家中男丁只有五人，祖父、大爷、父亲（12岁）、兖叔（同房份的叔叔1 1岁）、三叔（6岁），其余是些女眷，和比三叔更小的孩子，情况十分危急。大爷临危不乱，冷静分析二百多号人为什么只围不攻：其一是祖父看病不收钱，生活困时又是“及时雨”，爱说公道话，不忍心加害。其二是大爷的武艺超群，谁也不敢领头来攻。其三是他们摸不清姑父在不在方家。因我家姑父非常孝道，三头两天会前来方家岳父处问安。他们怕伤及外姓节外生枝，惹出大的麻烦，不敢冒失进攻。大爷的分析事后得到印证，完全准确。当时大爷守大门，父亲和兖叔各守一个侧门，六岁的三叔守后门，祖父居中，那里紧急去那里接应。双方对峙了半天，祖父讲如果天一黑他们会想到用火攻，说我们是自家失火被焚，还是叫老二出去请当地的大绅士和六族的族长出来评理解围。大爷认为祖父所言极是。祖父当时把父亲叫到身边说了几句话：“甘罗十二为丞相，岳云十三退金兵。英雄当是少年出，凶险胜过万里程”为父亲壮行。大爷护送我父亲冲出大门，大爷没带刀，也没带梭标，只浸湿了一条长长的布巾，父亲手执一条齐眉棍，门一开二十条梭标蜂拥而来，大爷飞舞长巾，二十条梭标被纷纷击落。有两人欺父亲年小挺着梭标前来劫船，也被我父亲用棍击退。其余的人被这场面惊住了，不敢上前。大爷望着远去的船，从容地大步走回，那些人只知后退。不一阵功夫父亲领着当地的绅士、族长来了。××、××满面羞愧地叫二百多号人撤了。
  这件事以后，村里人都称祖父，大爷是贤人。在自己危急时，不记个人安危，不带锐器，不伤及无辜。而这二位绅士为富不仁/泄私愤，让别人做送死鬼的丑恶用心，却不攻自破。解放后一位绅士的孙子划了富农，另一位绅士的两个儿子划了地主，我们家仅祖母被划了小土地出租。父亲兄弟三家则以自由职业认定。
  大爷遵照祖父的教诲，给自己的子孙做人立了“家风十着”贴在存心堂的上厅，我只记得四着：
  第一着：忍些好，多忍耐，少烦恼，艰苦自家知，便宜随人讨，放松肚皮紧闭口，不怕撞着无理鸟。
  第二着：宽些好，肚量大，能容小，肚皮空狭窄，较量多和少，一条大路尽人行，荆棘丛中防跌倒。
    第三着：静些好，是非场，多闹吵，无事早关门，有饭休尽饱，闲闲散散乐陶陶，何苦奔驰满街跑。
    第四着：淡些好；滋味淡，无价宝，酒淡不醉人，菜淡病亦少，淡薄长情守本份，无须计较低与高。
    至于以后六着实在记不全，隐约记得还有真些好，讲诚
信，不取巧……以及定些好、安些好、勤些好、乐些好。
    祖父乐善好施，大爷为官廉洁，其实家里并不富裕，比大娘、母亲、三婶的娘家还要贫寒些。我外公是祖母结义的哥哥，家里开肉铺、铁匠铺和种田，是当地一大富豪。所以，母亲嫁到方家后，祖父就要母亲协助祖母管家。大爷去世后，家境越不行，若大一个家，本身经济就紧张，加上大姑母家、细姑母家经常需要家里救济。在这种情况下，家里只好卖祖上留下的田地。我们家打粮多的好田，如桶丘田、斗丘田、五斗丘、斗五田先后卖给了人家。家里另一个生活来源主要是依靠我外公救助，我的二舅、三舅经常用土车推谷来，推烧火柴来.其次才是祖父行医，以及父亲、三叔寄回的工资。祖父有时感到不安，我外公说“恒岭兄，我们是郎舅‘除了栗柴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人家讲结亲如结义，我们是既结亲，又结义，你不要过意不去，有困难只管叫赛秋（我母亲的名字）回家去讲。”这样的支持足有十余载，直至土改外公家成了地主，才停止了支援。
    父亲曾在国民党部队的军用医院作军医，在什么部队说。不上来。由于受祖父、大爷的影响，也喜欢行善作好事，在部队里只要遇上都昌籍的壮丁，他就拿自己的工资把他们赎出来。有一年他竞赎了三个壮丁，弄得一年没寄钱回家，经他甩工资赎回来的一共有十来个。父亲1945年离开了国民党的部队，先后在婺源县、星子县做过卫生院院长。
    解放后家里生活较困难，除接济细姑姆家外，还常常接济同村比自己困难的村民，其中有一位瞎子叫方利春，老婆是个拐子，此人就是当年劫船不让我父亲去求救的人之一，每次谈到此事，他总感到内疚，对他的救济一直到1957年他们离开人世。另外，还有一个劫船的叫方乐玉，他得了血吸虫病，一直是父亲免费为他看病。母亲有时忍不住讲父亲，父亲说：“静观山房的子孙要牢记祖训，报仇不如马前三叩首，三拜是家风，人家有难处前来找我，就说明人家抛掉了前嫌”。后来方乐玉的儿子方利仕当了乡长、副区长，还经常讲祖父、大爷和父亲都是开明人士。“好人好报”有时也真的会发生一些戏剧性的事情，1975年我写入党申请书，党组织去政审，当时三汊港公社书记说：“熙如老伯的孙子可以入党没问题。如果讲我错了，我愿再做一次三反份子”。当时这位书记还站起来不久，竟然讲出这样的话，可见祖父的精神感人之深。据村里上镇来玩的人对父亲讲，书记的父亲就是我父亲赎回来的壮丁之一。
  每逢过春节父亲根据大爷的“家风十着”写些春联贴在屋柱上。现在还记得两、三付春联“大着肚皮容物，立定方向作人”；”怀远志深思沉静，创大业博览勤观”；“静仰慈颜能健步，观瞻日月又新春”；“丁滋春风发，酉刻月东升。”第一联完全是根据“家风十着”写的，第二联，则加入了自己的思想，同时藏有“静观”二字。第三联是1949年写的，对新中国成立感到欢欣鼓舞，也含了“静观”二字。第四联是解放后丁酉年写在合作化高潮的农村。
    父亲一生写过不少诗，现在可记得的却很少。父亲小时念书作文时写过二首诗：
    其一小松
    小小青松不几高，枝枝叶叶耐霜寒。
    此时只便低头看，改日参天仰面观。
    其二池中观龙
    门外云犹起，池中观卧龙。
    蛰虫当年小，鱼游比我勇。
    ………‘‘'……………O
    勿如雷声作，昂首跃长空。
    另外，父亲在文革前也写过很多诗，文革中自我革命尽付之一炬。而后很少写诗，仅九千哥来家作客时写一写，念一念。表哥一走立即往煤球炉中一放，化作一缕青烟，轻漩漫舞地消失在空中。现在将记得的几首诗敬录于后：
    其一（除夕）
    痛饮屠苏年复年，诸儿绕膝戏灯前。
    举杯祝我康与健，又问阿爷要岁钱。
    其二（送复儿去景读书）
    一年一度庆团圆，聚叙天伦承我欢。
    只为育才成大器，送儿负笈过东垣。
    其三（山区夜诊）
    名曰陡岭不虚传，梯级登山汗不干。
    回首来程云与雾，月明松高客心寒。
    其四（出诊）
    盘山去出诊，前程云雾中。
    问童村何在，指曰对山东。
  另外，还记得三叔四十九岁时做的一首律诗，补充于后。
    四九初度
    逝水年华四九非，此生知有几多时。
    午夜曾思益寿药，残躯安耐病魔催。
    赋归痛感山荆弱，撒手犹怜幼女稚。
    夕阳虽好黄昏近，掩卷寻思万念灰。
  三叔的“香烟赞”第四句在我印象中是“频吐清香慰客心”。“钗头凤”词第二阂最后三字在我印象中是“罢！罢！罢！”
  还有一首不知是谁写的，肯定出自我家的前人。今录于后；
    忠厚为人是根本，何苦刁钻去害人。
    但见先贤居士者，多以仁德修好邻。
  我能记得的就这些。静观山房存心堂的先人，他们的品格、精神是中华民族优秀品质的一部分。但愿静观山房存心堂的后人，能发扬先人的高尚品格和可贵精神，要成家立业，一定要先学会做人！
    注：当时与肖朝贵一起来我们家的还有一个叫曾水沅，他们在应征第一天一同投军，一文一武，气宇不凡，杨秀清一高兴给他俩人取了别名曾开印、肖大吉，意在“开印大吉”。他到我们家时，就是用此名。来我家的目的，那就无法知之。只能说明高祖父在当地有点名气，结交较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