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在我心中,景德镇是一座安静的,被山林环绕的城市,夜晚燃烧着令人激动和温暖的篝火,火焰的上方是洁白的,绘制着种种青花图案的瓷器。这种概念来自和景德镇有关的师长、朋友,从人到作品散发出来的气息。在我的头脑里,他们和他们的作品足以构筑出我心底的景德镇,一块“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的宁静土地。
杨曙华先生的作品更加直接地加深了我这样的印象。笪重光说:“山川之气本静,笔躁动而静气不生;林泉之姿本幽,墨粗疏则幽姿顿减。”恽南田和王石谷评论曰:“画至神秘处,必有静气。盖扫尽纵横余习,无斧凿痕,方于纸墨间静气凝结。静气今人所不讲也,画至于静,其登峰矣乎。”这样的话语在我看来,正释读曙华作品最好的注脚。笔墨的纯粹是坚实的基础。曙华的线条墨色圆润洁净,关键的好处在于精神充足,处处留住,处处流动,从单调的技艺层面来说,已经初见宁静安和,正如欲登名山大川,尚未入山,一眼看去便青翠满头,云雾缭绕,正是一派大好气象。
今天来说曙华的青花山水,一片宁静安和,这等气息,也在人心,在人心,然后才在笔下。所以一样的山水,画出来的不一样的滋味。他的心灵沉浸在古典主义的信念里,笔墨从容而自由。柜对于今天光怪陆离的绘画观念和形式,曙华显得老派了许多,有一种含蓄的坚持。
汪曾祺先生给我一位画画的朋友写过这样的几句话:“能事不受柜迫促,王宰始肯留真迹。”此言大有意味,在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好时代,画家没有多少其他方面的压力,但是空前的经济大潮裹胁着绝大多数画家的脚步,他们为经济迫促,他们所留下的当然不是真迹——在我看来,只有于心灵中流淌到笔底的,才是一位画家的灵魂,才是真迹。我看重曙华的从容。
在洁净的瓷面上,心中的安静随着笔墨流淌,一点一划阐发着书写的乐趣,因为这样特殊的材质,笔墨的叠加纯粹而透明,我们为曙华笔底的温和而感动,云彩在山间飘游,树木蓊郁丰茂,乌在山谷中自由的飞翔,泉水汩汩而出成跌宕的溪流。这样的景象,让我们蒙垢的心灵重新感受到天地的生气,万物的无猜。这是纯粹的画家在一笔一墨的清晰构思中带给我们的精神愉快。
我没有到过江西,但是皖南的景致据说与江西很有相通的地方,曙华的画面是这样的润泽,叫我想起南方山林曾经带来的愉快经历。瓷面上的云雾迷离水流汩汨营造出的是真实的江南,润泽作为绘画的旋律得酣畅淋漓的歌唱。在曙华的画面中所实现的是一次现实意义上的卧游。我几乎可以想象这样恬静的一个人,抱膝坐于山间林下,以一双澄澈天真的眼睛看大干世界,从容地记录和创造。
卧游的体验实际暗示着一种视角,这就是纯粹的文人感受,曙华的山水是工整的,但是决不流于纯粹形式的美。“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的宁静氛围看起来与今天这个时代相隔颇远,但是在速度中表达静止,在喧嚣中移居安和,其实早已表达了一种态度,一份胸怀,虽然出于性情的和平,不以决绝的方式表达,但是实际正如汩汩的流水,永不停滞的前行。
这样的绘画是柔和的,但是不柔弱,骨脉清朗;是恬静的,但是不避世,勃勃生机。从来艺术根诋于思想,曙华所皈依的,还是那亘古不变的“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有根诋的优游带来静谧的欢喜。我们中国人从来没有严肃意义上的宗教,心中的疑和信几乎都可以在艺术中找到皈依和表达。对于曙华而言,信是存在的基础,是生命的旋律。
于是不再说话,在想象的篝火中洁净的瓷器浮出,火光映照的,不仅是这样从容的画面,更是一名画人风风雨雨走来的澄澈心迹。当生命裹胁的生机如此柔和地映入眼帘,在经历了太多的视觉刺激和跳跃之后,突然可以松弛下来,面对代表着我们这个国度的物器,轻松了,宁静了。于是可以和曙华相视一笑,各自埋下头去做一些值得去做的事情。 (王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