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中的时花候鸟不仅和人类的物质生活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且以其优美的品性和生动的形象,给人以精神上的陶冶和美的享受。自远古时代起,当人类尝试着用艺术表现自身力量的同时,便也在艺术中开始描摹那些充满无限生机与活力的花鸟。这些艺术化了的花鸟,不但较之自然中的花鸟更具典型性,而且寄寓了人们主观的思想感情,因此它有着更高层次的欣赏价值。我国传统绘画以及包括陶瓷等工艺绘画中的花鸟画,历史悠久,涉猎的题材面相当广阔,表现式样和手法也十分丰富,风格也极为独特,再加上历代画家和工艺匠师在创作实践中积累起系统理论,因此和山水画、人物画鼎足而立,在传统民族绘画和民间工艺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并在世界艺坛上放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早在七千年前,河姆渡新石期时代遗址出土的陶片上,就有花鸟图案的装饰纹样,尽管尚处在一个稚拙的历史阶段,却为陶瓷花鸟画的丰富发展开启了先河。而在距今五千年前庙底沟时期的遗址中发掘的陶器上,那花鸟的图案则进一步被赋予了某种宗教的、社会的涵义,成为一种族徽、图腾。自此以后,陶瓷花鸟画伴随着中国画的发展历程,以或写实、或写意并和装饰性相结合的方式,被广泛运用在各种陶瓷器皿造型上,成为审视其艺术品位、工艺价值、技术含量的重要物征之一。
陶器上的花鸟画出现较早,主要是刀、刻笔画出来的。而瓷器上的花鸟画则出现较晚,原因是随着对陶瓷材质的认识及工艺手法的掌握才逐渐产生。元代“青花”花鸟画为肇始,特别是釉上花鸟画,是以明代五彩为成熟,清代古彩、粉彩、珐琅彩为盛行。这些陶瓷花鸟画不仅紧循文人画的笔踪墨意,而且传承了文人画的“比兴”理念。本文拟从陶瓷花鸟画的“比兴”理念的内涵、形式和现代审视,谈些粗浅认识,权作抛砖引玉。
“比兴”的内涵
“比兴”的概念源于诗歌的创作手法,即朱熹所说的“以彼物比此物也”。兴是寄托,也就是“托事于物”;朱熹解释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比兴的理念,最早在《诗经》中就开始运用,儒家诗论把“比兴”列为“六义”之中。郑玄指出,比是“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兴是“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劝之”。把比兴和美刺联系起来加以解释。所以古代诗人词客有时也用“比兴”一词,借指其所要求于诗赋文词的社会内容。如唐代诗人白居易称赞张藉的乐府诗说:“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即指其作品的社会内容而
言。
图形先于文字,绘画先于诗歌,这是艺术发生学和人类学所证明的,也是民族文明史所证实的,中国艺术也不例外,但中国诗歌对绘画的影响却是决定性的。就这点来说,“比兴”的理念则在诗与画、诗学与画学之间起着重要的引渡作用。
花鸟画最擅长用“比兴”,而且在画论史上第一次明确而系统地援引“比兴”理念这一诗学范畴的定义,见之于宋代宫苑编撰的《宣和画谱》一书中。其中《宣和画谱·花鸟叙论》中有一段专述:“无行之精,粹于天地之间,阴阳一嘘而敷荣,一吸而擎敛,则葩华秀芪见于百卉众木着,不可胜计……困难不预乎人事,然事故采以为官称,圣人取以配象类,或以者为冠冕,或以画于车服, 。岂无补于世哉!古诗人六义,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而律历四时,亦记其荣枯语默之候。所以绘事之妙,多寓兴于次,与诗人相表里焉。故花之于牡丹芍药,禽之于鸾凤孔翠,必使之富贵;而松竹梅菊,鸥鹭雁骛,必见之于幽闲:至于鹤之轩昂,鹰隼之搏击,杨柳梧桐之扶疏风流,乔松古柏之岁寒磊落,展张于图绘,有以兴起人之意者,率能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得临览物之有得也。”此外,《宣和画谱·蔬果叙论》、《宣和画谱·禽兽叙论》各有阐述,借评定“然丹青者,岂徒事朱铅而取玩哉!诗人多识草木虫鱼之性,而画者其所以豪夺造化,思入微妙,亦诗人之作也。若草虫者,凡见诸诗人之比兴,故因附于此。”
《宣和画谱》作为北宋徽宗时期一部画史论的集成著作,虽然为众手编纂,但对于中国诗学和画学基本理论的认知,已经是相当一致和日逐成熟。“比兴”作为绘事的基本概念已成功地引入到绘画的评判标准中去了。从历史上来看,以比兴论画,以寄兴言画,达到“绘事之妙”、“寓
兴于此”并“以兴起人之意”,可谓在宋代以降的画论史上触目皆是。
由此可见,“比兴”不仅用于阐释花鸟画科,如王粲撰写的《画翎毛浅说》中坦言:“诗人六义,多识鸟兽草木之名;月令四时,亦记语默荣枯之候。然则花卉与翎毛,既同见于诗礼,自宜兼备丹青者矣。”“古诗人比兴,多取鸟兽草木,而草虫之微细,亦加寓意焉。夫草虫既为诗人所取,画可忽乎哉!”同时也指出比兴而且还使用于山水画科。如石涛《画语录有言》:“古之人寄兴于笔墨,假道于山川。”即“春山淡冶如笑,夏山苍翠如滴,秋山明净如妆,冬山惨淡如睡。”但山水画中的比兴较之为花鸟画,要来得含蓄和隐诲,远不如花卉翎毛寓意明白,寄物托情明显。于是卢辅圣先生在其《中国文人画通鉴》中以为:“借助自然物以寓兴明志,在中国文学源远上有流长的历史。竹在诗文中每每比德为高人、君子、贤者,东晋王徽之‘何可一日无次君’的佳话,更是妇孺皆知。”
对“比兴”在中国诗学与画学上的简要梳理,使我们看到“比兴”既是一个语言学范畴又属美学范畴的概念,其理念既承担中国画技法演进的修辞学功能,又具有境与意、兴与象、形式与内容、能指与所指合二而一的本体意义。尤其是参与花鸟画绘饰的美学理论及其精神的本质论构筑,又对画家风格演变与形成具有生成学起着关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