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浅绛”原指元代文人黄公望创造的一种以水墨勾画,以淡赭石渲染而成的山水画。陶瓷界所说的“浅绛”,借用了国画的术语,是指晚清流行的一种以浓淡相间的黑色釉上彩料,在白瓷上绘制花纹,再染上淡赭和极少的水绿、草绿与淡蓝等彩,经低温烧成,使其瓷上纹饰与纸绢上之浅绛画近似的一种制品。不过其题材已不局限于山水,除山水外尚有人物、花鸟、走兽之类。
从工艺学角度观察,浅绛彩所用之采料与其时的粉彩用料大致相近,其烧成温度在750-800℃之间,但它却和粉彩有以下的区别:
一、粉彩所用之黑料为纯度较高的钴土矿,工匠们为了把钴料牢固地粘在瓷胎之上,在画线处盖以“雪白”(一种透明的铅质料)烧成。而浅绛彩所用黑料,称之为“粉料”(即在钴土矿中加入铅粉配制而成),由于粉料含铅,纹样画出后不用“雪白”覆盖便能烧成。故粉彩之黑线深而亮,浅绛之黑线浅而淡。铅的作用有二:㈠助熔作用,即帮助颜料在750-800℃熔化而画面就明亮些。㈡冲淡色淡,颜料中不少放铅粉则深些,多放则淡些。由于浅绛所用之料酷似水墨,故富有韵味。由于浅绛彩是直接画完工烧成,故易于磨损画面,同时耐酸、耐碱性不好,随着时间的推移,画面不易保存,这是它的缺点。而粉彩是在画面上覆盖透明角(如雪白、苦绿、古紫、赭石等),故保存时间较浅绛彩长些。因此我们现在看到的浅绛彩大多画面退色和不够清晰了。
二、粉彩填色之前,需先在瓷胎上涂一层玻璃白(一种含砷的不透明的白色料),再在玻璃白上填色渲染,而浅绛彩不用玻璃白而是将淡矾红、水绿等彩直接画上瓷胎,故粉彩有渲染而浅绛则无,粉彩厚重而浅绛色较薄。
三、晚清粉彩艺人由于分工细,文化程度较低,故多数人只能专工一种题材,而浅绛艺人则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多数都能画山水、人物、花鸟、虫鱼。
四、清末官窑粉彩太多,工匠按样照描,描完后交填色工填色,故很难表现艺人的个性。而浅绛艺人从图稿设计、勾画到渲染皆由一人完成,能自由的表达画者的个性,故粉彩为局部工人分工合作之物,浅绛则为文化较高的艺人们的得心应手之作,因而粉彩呆板,而浅绛活泼。
五、晚清粉彩多取自前人瓷器图案,而浅绛则多借鉴宋、元以来的文人画稿,故粉彩工整而浅绛豪放。
如果把清末浅绛彩和康熙间流行的大红大绿的古彩(又称硬彩),雍正、乾隆间流行的色泽丰富而又柔和的珐琅彩相比,它显然有清淡幽雅的特点,很像中国绘画中的水墨一派,故不知何故,水墨画能得到研究绘画史的人极高的评价,而浅绛彩却未能引起陶瓷史学界应有的关注。
有史料谈及浅绛流行于清末,入民国以后逐渐失传,但遗憾的是没有任何文献和实物方面的证据,刘新园先生根据调查所获,在《瓷艺与画艺》一书中有以下看法:
①所见有纪年题记的浅绛彩瓷,以安徽省黟县文物管理所收藏的一件白瓷花耳扁壶为最早,该器釉面略呈橘皮皱,白度不高,胎釉与造型具有晚清特征,扁腹两面绘有程门和程门子程荣的浅绛山水、人物。程门绘山水的一面自题写於“乙卯”,印证民国十三年木刻本《黔县四志·人物志·程门传》所述之“咸(丰)同(治)时名噪大江南北”的记载。笔者以为乙卯为清咸丰五年,也即是程门一八五五年的作品。该器为笔者所见最早的一件有绝对纪年的浅绛彩瓷。
②《景德镇陶瓷史稿》谓:“浅绛人民国后逐渐失传”。笔者赞同这一看法。一九五八年景德镇陶瓷馆编纂的《瓷都陶瓷艺术家》一书中的《老当益壮的名画家王大凡》一文谓:王“早期作浅绛(瓷)画”,香港关氏藏有汪野亭早期作浅绛山水瓶一支。王大凡、汪野亭均为珠山八友之一,是三十年代景德镇著名的绘瓷艺人,他们早期都画过浅绛,但在后期都不以浅绛而粉彩称著,可见浅绛彩在二十年代就已没落了,以致民国没有以浅绛彩名家的艺人,现今的景德镇也没有一人能画浅绛彩。
③现今见诸著绿的浅绛彩艺人,均活跃在清代晚期,有程门、程门之子程言、程荣以及金品卿、王少维、汪小棠等。
④近年来对清末艺人所作的调查来看,清末浅绛艺人多能书善画,像金品卿、王少维都曾供职于御窑厂。尽管金、王所彩之器多有题记,但从来就没有一件书写窑年款的作品传世,可见晚清浅绛只在文化较高的中小官僚阶层中流传,而末能进入宫廷成为皇家的赏玩对象。
综上所述,浅绛彩瓷只在清末到民国初风行,它在源远而又流长的中国陶瓷发展史上,竟短暂得像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但它那清淡幽雅的品格却又像一束耀眼的光芒,给晚清陶瓷增添了一种装饰手法并对后来的景德镇产生了以下的影响:
1、自浅绛彩风行后,景德镇无论从事釉上或釉下彩的艺人都是大量使用宋元以来的纸绢绘画粉本,使官窑纹样变得古老而又陈旧。
2、继浅绛艺人之后,景德镇的艺人都要在瓷器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雅号,题上诗词和纪年,促进艺人对书法和文学的理解,毫无夸张地说,晚清浅绛彩艺人是景德镇近现代彩瓷风格的开创者。
自宋代以后中国的制瓷工艺大多集中在景德镇,明清两代的御窑厂均设于景德镇。官窑瓷器为帝王的专用品,所以品质精良为全国之冠,故明清两代的陶瓷名作大多数都是出自官窑之手,而景德镇瓷器也就成为了明清两代艺术瓷器的主流。清帝王朝结束以后,景德镇官窑从此停办,官窑良工散落到民间,景德镇民窑因而获益,无论技术与画工都受到影响,加上艺人们纷纷成立陶瓷研究社,在不断的改良和竞争的环境之下,制瓷科技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无论瓷胎、色釉、烧窑的技术都获得很大的改进,所仿明清两代的瓷器皆能至以假乱真的地步,而彩绘方面更发展到一个新的领域。
在陶瓷器上绘画纹饰,原本是一个极古老的传统,史前人类就已懂得采用色彩绘画图案纹饰于陶器之上,西安半坡及仰韶文化彩陶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到了宋代在陶瓷器物之上用一种或多种颜料描绘图案,早已成为民间艺术的特征,其中以宋代的磁州窑和吉州窑两地最为著名。到了元代景德镇的陶工采用钴料在釉下绘出图案,成为青花瓷器,一时风行海外,入明代又发明了斗彩和五彩,替陶瓷艺人增添了不少装饰手法,清代以后更把彩瓷色釉发展到五色缤纷的境界,差不多任何一种颜色都可以制造出来;瓷器装饰与绘画的关系变得更为密切,艺人们可以在瓷器上绘画任何图画而不再受到瓷质的局限。
清代官窑瓷器的设计都是由内廷所订,经宫廷批准后交由景德镇御窑厂依样制造,绘瓷工作分工甚细,绘瓷工匠只能依样描绘,务求精细完美,不求创意。有些艺人一生就画一、二个画面,重复描绘,故相当熟练,线条格外流畅,使今天很多高校的教授都佩服至极。入民国以后,民窑器不再受到宫廷的支配,设计方面可以自由发挥、推陈出新,因此景德镇的绘瓷艺人渐渐受到重视,地位也较成型工高。
清代末期至民国初盛行“浅绛”彩瓷技法,所用的是仿照“浅绛山水”的画法,用水墨和淡赭色颜料绘画山水,以淡彩绘出树石的阳面,以黑色绘出树石的阴面,构成一种雅淡的画面。这种浅绛彩瓷的特色是颜色柔和浅淡,与当时流行的浓艳色彩的瓷器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在清末善绘浅绛彩瓷的有王廷佐(字少维,安徽泾县人),金品卿(字诰,安徽黟县人),和程门(字雪笠,安徽歙县人)三人,尤为突出。
王少维以绘画动物、人物见长;金品卿则擅长山水、花鸟,作品流传甚多。程门亦擅长山水,但作品流传甚少。他们三人的作品都是以画入瓷,把瓷胎当作画纸,作画题字,与水墨画法无异,是景德镇文人派绘瓷的先驱。与王、金、程三人同期的浅绛画家还有不少,他们的风格都十分相似,是景德镇民窑瓷器的一特色。可惜,浅绛彩料颜色不能耐久,容易磨损,入民国后渐被进口颜料所淘汰了,而现存的浅绛彩器亦太多数是颜色残破,以至“不入雅玩”而不被收藏家所珍重,诚为憾事。
虽然浅绛彩瓷的出现只是短短的维持了几十年,但是文人画的概念却没有因为浅绛彩瓷的落后而消失了,相反,景德镇艺人改用了粉彩绘瓷,扩大了色彩的领域,加盟这个所谓文人派的绘瓷艺人日益增加,从民国直至今天更成为了景德镇艺术陶瓷的主流。继金品卿、王少维、程门之后,又出现了“珠山八友”画风,再之后又有王步、胡献雅、毕渊明、王锡良、王隆夫等文人画,他们不仅在绘画上有新的提高,而且在古典文学上、篆刻上、书法上、诗词上都造诣甚深。
所谓文人派绘瓷,是别于匠人画瓷,从前一般瓷器的装饰工作是由“红店佬”所绘画的,“红店”是景德镇陶瓷业的一个术语,是指那些代客绘画瓷器的工场,专门替人加工画瓷。所画瓷器的颜料主要是用西赤之类的红颜料,画一些红狮子、红龙纹之类的图案,然后描金,故又称“画红”。
一般红店的工作就是依照客人指定的画稿或样板抄写图画,或精或粗,均依照客人的指示去做。而设计这些画稿的人士,往往就不是在瓷器上画样的艺人,甚至是一些完全不懂得绘画瓷器的人来设计。
文人派或可以说是文人派的绘瓷艺人均亲力亲为地在一件瓷器上绘画自己的画。而不是抄袭别人的画,所以文人派的瓷器都能表现作者的独特风格,而不是复制。前人的东西,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很注重意境,构图也强调留白,画面与题写的诗词相吻合,这样的作品使人看来有“人在画前立、身在画中游”之感,让人回味无穷。
我今天之所以谈到浅绛彩与文人画的关系,主要是想启发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除掌握景德镇陶瓷的成型工艺、颜料性能、烧成温度外,还要提高自身的文学修养,了解历史典故,以及书法、篆刻等方面的认识,因为一件作品的好坏并不完全是工艺方面的,更重要的是思想方面的内涵,所以画瓷器不难,画修养就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