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陶序图说

国礼尚瓷

特邀嘉宾：景德镇陶瓷评论家 曹新民

Z： 老师，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水土”造成了陶瓷文化，也造就了民族精神，造就了国家形象。

B： 对。《诗经》中就指出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于之滨，莫非王臣。”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视水土为“民之本，国之源”。既使是在对外交际和形象体验上，也主张“土水物产，唯天朝尊”的观念。

Z： 哦。我知道了，古代用于对外交流的三大宗物品，好茶叶为土水所植，丝绸为土水所养，瓷器为土水所造，真的可以说是“土产物产”唯有中国拥有。

B： 早在唐代贞观年间，李世民就提出了“物杨海外”的外事主张，并由此延伸，就形成了“国礼尚瓷”的传统观念。

Z： 老师，这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国家礼品不是推尚茶叶、推尚丝绸，而是推尚瓷器呢？

B： 我认为主要的原因有四点：

第一、 瓷器是中国人发明的，其世界影响不仅可以与指南针、火药、造纸、印刷术四大发明并肩而立，而且它是中国独有的特产。

第二、 瓷器是科技与文化、艺术的综合载体，不仅体现了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水平和趋势，而且具有反映统治阶层冀望的“教化“作用，宣传华夏文明和民族文化的深厚底蕴。譬如通过器型、釉色、尤其是纹饰，从而充分表达给对方国含义明晰的思想感情。

第三、 中国是礼仪之邦。国与国之间的交往，以物相赠是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的友好表示。随着交往区域的扩大，礼品的征集也就增多。相比之下，瓷器的征聚比起茶叶、丝绸缎来说，受季节、气候、收成、丰歉等外来因素的影响要小得多，而从瓷器的装饰形式的选择范围相应要大得多，特定工艺的技术含量比重也高得多。

第四、 瓷器的功能比茶叶、丝绸缎要优越。茶叶、丝绸是极易损失的消耗品。而瓷器的材质决定了艺术品位和收藏意义以及由此产生的经济效益，显然有其独善之处。

综上所述，瓷器就成了历代王朝“物扬海外”的首选品，“国礼尚瓷”的传统理念也得到了历代天家贵胄的共识。清朝康熙皇帝在接见罗刹国大使时就说过：“泱泱中华，物产王土，万国来朝，仅一瓷一布，足以令其为之膛目，惊羡不已。”表现出强烈的优越感和自信心。

Z： 瓷器既然成为“物扬海外”的首选品，我想，景德镇也必然成了“国礼尚瓷”的首选地。

B： 皇帝征御的瓷器，大致用于三个方面：一是供皇帝宫廷的“御用”，包括赏赐给功臣勋爵：二是作为国与国之间交往的回赠礼品；三是用于对贸易的商品交换。这里要说明一点，中国的封建朝廷，往往把方国送来的物品称为“进贡”，而把自己回赠的物品称作“赏赉”，在用词遣名上，也表现出“天朝上国”妄自尊大的思想，如朱元璋对琉球国“赠文绮、陶、铁器。且以陶器七万，铁若干，就其国市焉。”

Z： 我看这种“就国市焉”的赏赐，应该是经济活动中的商品交换，严格来说，还不是两国间相互馈赠的国礼规制。

B： 对。如宋朝雍熙四年，太宗皇帝“遣内待八人赉如金帛，各往海南诸藩国勾召进奉，复以绸帛，瓷器赐之。”明朝永乐十七年，波斯失刺思等部落领袖觐见朱棣皇帝时所获得的青花白瓷，等等。这才是实质意义上的国家礼品瓷。

Z： 老师，您刚才说的“青白花瓷”和“青花白瓷”，是不是指的景德镇的青花瓷。

B： 对呀。在元明两代，青花瓷的称谓有很多种，有青白花瓷，青花白瓷，白花青瓷、青花瓷等等。因为这种瓷器是一种釉下彩瓷，它以氧化钴为着色剂，经高温烧制，具有清雅秀逸的装饰魅力。在明朝正统六年，朝廷在光禄寺宴请来访的女真族人和西洋人，宴会结束时了发现青花餐具中的盘碗杯壶竟有五百八十多件不翼而飞了。这充分说明了当时的外国人对景德镇瓷器的爱慕之心了。难怪青花瓷引起的轰动效应如漩风般地席卷全球。首先是中东的波斯人，原本是崇尚华丽色彩的艺术品，也转为追求莹玉青色的青花瓷。再就是东南亚人，尤其是印度人，认为这白地青花的瓷器有佛祖和圣人才能享用。所以他们都千方百计地希望能得到它。

Z： 在明代洪武七年，也曾有疏国王察度派遣他的弟弟泰期为大使。“求赐文绮、瓷器、铁器。”

B： 明朝对期对外交流是十分频繁的。公元一四一七年，即永乐十五朱棣皇帝派毕巴清等三人为使节赴阿富汗都城哈烈，以绸帛、瓷器分赏其国内的王公贵族，带回了良马三百匹及其他珍稀礼器。两年后，波斯国的失刺思以思弗旱为特使，向明王朝贡狮子、文豹、名马，得到了皇帝以青花等礼物的回赠。同时又有哈烈国王沙哈鲁，派王子弥儿柴桑格尔为使团领袖。率随从数百人，向明王朝贡献长颈鹿等珍贵宝物，也得到了丝绸，茶叶和瓷器的赏赐，其中有一支宝石红釉的花瓶令他们欣喜若狂，一直珍藏在皇宫里。

Z： 如此看来，明朝皇帝就是要凭借‘物杨海外’的主张，力图实现“万国来朝“的政治目的。

B： 对，特别是成祖皇帝从永乐之年开始。曾派遣三保太监郑和为“通使”。七次下西洋，以大批的景德镇瓷器和其它物品赐赠给沿途的各国君王，发展外交关系。同时也广泛地拓展了外贸活动的区域，开辟了大规模远航贸易的通道。形成了享誉极盛的“海上陶瓷之路”。

Z： 我曾去过马来西亚的马六甲，那里曾经是古代满刺加王国首都。至今还保存着纪念郑和下西洋的“三保山”、“三保井”和“三保亭”，还珍藏着郑和同公主汉丽宝朝见郑闻和的神象，听说他们的镇压寺之宝，就是当时景德镇烧制的一支缠枝莲青花大瓶。

B： 在明朝，景德镇御器厂是承担着十分繁重的国家礼品瓷烧造任务。我们从御窑厂遗址出土的明代贡瓷的残片来看，经过修复。对照实物的有赠给朝鲜庄惠大王的“穿花龙纹长颈瓶”，有为南亚的榜葛刺、锡兰、柯支、古里等国烧造的三足鼓型香熏、“又狮滚绣球”的青花瓷盘；有给波斯萨非王朝五世皇帝阿拔斯特制的青花和五彩描金瓷，更多的则是为分赠中东地区穆斯林国家皇族贵胄的带阿拉伯文、波斯文的白地青花日用瓷。

Z： 在土耳其的托.卡普.撒莱博物馆，至今还珍藏着两件由大明王朝皇帝赠送给国王赛理姆一世的用阿拉伯文字装饰的青花瓶，还有那满墙满壁镶嵌着的青花碗盘，无不折射出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信息。

B： 1611年，波斯萨非王朝第五代皇帝阿拔斯，在扩建阿乐法比勒灵庙的同时，在清真寺旁专门建造了中国陶瓷珍藏馆，把当时最珍贵的1600多年件中国瓷器集中展示，其中有不少是明朝洪武、永乐年间皇帝送给了阿拔斯的青花瓷和五彩瓷，时至今已成为稀世珍品了。

Z： 到了清朝，我想景德镇的国外的国礼瓷一定更是多了。

B： 对，在清朝，景德镇烧造的国家礼品瓷更是“形式奇巧妙，岁无定样”而且是“参古今之式，运以新意，备储巧妙，于彩绘人物，山水、花鸟，各务极其胜”。如康熙的六十寿诞、雍正的登基大典，乾隆平息西北准噶尔之乱的庆功盛会上，三朝皇帝诏令景德镇御窑厂烧造的大量御用瓷中，有不少是用来赠送给觐朝贺喜的外国使团的，有特制的青花执壶和僧帽壶，也有粉彩的多穆壶、如意耳瓶，更多的是画工精妙珐琅彩瓷和色彩弥珍的高温色釉瓷，其艺术品质和收藏价值更是无以伦比。

Z： 老师，我听说许多外国的首脑，对景德镇的瓷器的喜爱是达到如痴如醉的地步，这是真的吗？

B： 用“如痴如醉”来形容毫不过份的。公元1171年，非雄欧亚的埃及萨拉定就曾用四十件中国瓷器转赠给大马色国王奴尔爱定，表示相互的极好友谊：1682年，当时称雄欧亚的彼得大帝，也委派丹麦勃雷为特使去晋见康熙皇帝，获得景德镇为其特制的双鹰纹粉彩甲胄瓷，被俄罗斯人称作“法尔和尔”。

Z： 听说在公元1717年曾发生进一件世界外交史上的奇闻，当时轰动很大。

B： 哦，这这么回事。1717年4月19日，欧洲中部的萨克森王国的奥古斯特二世准备结婚，为了显示权威和炫耀富有，竟用四队近卫军战士与领国普鲁士的威廉国王交换了十二支中国的青花瓷瓶，在婚典大礼上出尽了风头。

Z： 按十八世纪欧洲军队编制军，四队近卫队有四百多人，而用四百个人去换十二支青花瓶，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啦。

B： 关键是萨克森王国的新皇后太喜欢中国景德镇的瓷器了。而普鲁士国的威廉国王自己就是个中国瓷器的狂热收藏家，所以这种交换对他们来说并不奇怪，这十二支青花大瓶于是被世人做为“近卫花瓶”至今还陈列在德国德累斯顿博物馆内。

Z： 这种青花瓶我在法国的凡尔赛宫也见到过。据介绍，古罗马帝国的皇帝奥古斯都也收藏了大量的康熙时斯的景德镇御窑瓷器炫耀于世呢。凡尔赛宫的不少藏瓷也是通过交换得到的。

B： 再给你讲一件趣事，在1608年的7月，有个叫威廉.高庆斯的英国人在印度半岛的莫卧儿帝国旅行时，亲眼见到皇帝贾汗吉尔在自己所有宝物中，最喜爱的是一块他到中国去明朝皇帝童送的青花云龙瓷盘，当时价值四十五里拉。后来这块瓷盘因侍童不小心摔破了。引起贾汗吉尔大怒，并给他五千里，要他出国寻类似的瓷盘，否则诛灭满门。这位侍童历尽艰辛，费尽钱财，终于从波斯国皇帝弄到了他所祈求的青花瓷盘，得以回国复命。这真是“贡篚银金作籍，官窑瓷器玉作泥”。到了1915年，窃国大盗袁世凯出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为复辟“帝制”，争取西方列强的支持，曾特地召请景德镇刻瓷名家黎勉亭到北京，为英王乔治刻瓷像，历时六个月，这幅瓷像是形神兼备，容貌逼真而博得英国人啧啧称赞。

Z： 我在国外旅游时，听许多老华侨介绍，说蒋介石非常喜欢景德镇的瓷器，在民国35年（1946）至36年（1947）短短的两年间，两次指示烧造国家礼品瓷。

B： 是有这么回事，据刊于上海的《民国日报》的中央社电讯稿报道：1946年7月24日，蒋介石夫妇亲自在庐山召见了江西陶业学校校长汪番，指出“国家欣逢（抗战）胜利，应有名瓷馈赠盟邦，瓷质力求细润，釉色务须高雅”。经过景德镇的诸多陶瓷名家的精心设计和细心烧制，共生产出六个品种的陈设瓷和餐具三百五十套件，分别以中华民国或蒋介石夫妇名义分送美、英、苏等盟国首脑，其中有一对蝠耳瓶以传统粉彩装饰，非常精致，是赠送给美国总统杜鲁门的。因为这是为抗日战争胜利而特制的，后人称做“抗战胜利纪念瓷”。

Z: 这次国礼瓷的选送，在海内外必然引起强烈的反响。

B： 可不是。就在第二年初秋，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结婚，蒋介石夫妇决定赠送一套景德镇的瓷器餐具作为婚典礼品，要求是器型和画面都要体现中国传统风格，又能够为英国人所接受和喜爱，制作上要达到御窑厂的水平。纹饰设计稿由宋美龄邀请英国朋友一起审评，三易其稿，最后定稿为“双龙戏珠”的重工粉彩装饰。并由景德镇的名家精心绘制，用黄金点缀纹饰，彩烧后用玛瑙石磨亮，整个画面金光灿烂、富丽堂皇，蒋介石夫妇大加赞赏，11月14日随即以他夫妻名义送往伦敦，并特别指示是景德镇御窑生产的，籍以提升瓷器身价。11月16日，伊丽莎白公主特地就礼品瓷一事，向蒋夫人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致谢信。

Z： 当然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新中国刚成立时，景德镇也有过“开国纪念瓷”的生产，我听说中央政府从这些纪念瓷中选取了部分作为国家礼品赠送给了外国朋友。

B： 是的。1949年景德镇著名陶瓷艺人绘制了一批瓷器进京，其中有王步的青花文具、张志汤和潘庸秉的仿古铜粉彩花瓶，有章鉴的斯大林肖像彩盘等等，由于款识上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纪念一九四九.十.二”的字样，所以史称“开国纪念瓷”。其中章鉴的斯大林肖像彩盘作为中国党和政府的礼品之一，赠给了苏联领导人的斯大林。

Z： 1949年12月，正是斯大林的七十大寿辰。

B： 对。1955年3月，周恩来总理出访缅甸，赠送给吴努总理的一套六头青花文具瓷，就是王步绘制的。1956年9月周总理把一件《鹦鹉桃花》粉彩花鸟瓶、一件《红娘玩枰》粉彩人物瓶增给印尼总统苏加诺。这两件是分别由著名陶瓷美术家章仕保和赵惠民绘制的。

Z： 我听说景德镇陶研所在1955年，也选送了30件精美的瓷器，作为中国青年代表团参加世界民主青年联欢节的礼品瓷。1957年著名陶瓷美术家汪以俊绘制的一块三尺长的粉彩花鸟瓷板画《和平颂》。由中央政府赠给来访的苏联政府代表团。

B： 随着新中国的国际地位的提升和外交范围的扩大，党和政府领导人频繁出访和接见，景德镇瓷器愈来愈多的选作国家礼品。据不完全统计，其中仅六十年代，周恩来、刘少奇、宋庆龄、彭真、陈云等人馈赠的青花礼品瓷就有5800多件。到了七十年代，邓小平首次访美、赠给总统卡特的是一件《桦鹤延年》的青花大瓶，赠给前总统尼克松的是一件高温颜色釉的双耳瓶，带给前国务卿基辛格的是一件青花玲珑花瓶。

Z： 我听说邓小平对景德镇瓷器是情有独钟。

B： 可以这么说，仅在1978年他会晤泰国国王普密蓬.阿杜德，亲手将一件《六鹤同春》的景德镇瓷雕赠以纪念，这件作品是名家唐自强的杰作。他访问日本，拜会裕仁天皇赠送了一套釉下彩《松鹤延年》的文具，出访新加坡赠给总理李光耀夫妇的一件“三阳开泰”瓷瓶，此外1986年他赠给法国总理希拉克、馈送给英国女皇伊丽莎白二世的、以及赠送给美国总统福特的瓷器，都是选自瓷都景德镇的名瓷。

Z： 我看不仅是邓小平喜欢景德镇的瓷器，如邓颖超1980年出访法国，王震1978年出访英国，胡耀邦1983年出访问日本，钱其琛1989年访问前苏联，李鹏1991年出访中东三国，1993年乔石访问东南亚四国，李先念1984年出访西班牙，以及杨尚昆赴乌拉、墨西哥，赠送的景德镇瓷器都是精美绝伦，被外国首脑视为“最珍贵的东方艺术的”。

B： 1990年，亚运会在北京举办，中国奥委会籍此机会向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赠送了一块十六寸的彩色肖像瓷盘。面对这表现本人神态逼真的出自瓷画名家章文超的艺术彩盘。萨马兰奇高兴得连声说：“好极啦，像极啦！”并请转达他对景德镇艺术家的诚挚谢意。

Z： 2001年5月31日，国家主席江泽民到景德镇视察，对这里的瓷器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B： 早在2000年9月，江泽民主席首次出访南非，就把一件既具有中华传统意蕴，又深含现代主题的礼品瓷《非洲复兴》青花斗彩鹿头尊——赠给总统塔博·姆贝基。这件瓷器是由中国画研究院一级画师李延声在景德镇绘制的。2002年11月，江泽民主席赴美国进行国事访问，赠送给布什总统及夫人劳拉的礼品，也是景德镇生产的釉下五彩《吉祥如意》西餐具。

Z： 老师，听说新中国三代党的领导人，对景德镇瓷器评价时都讲了相同的一句话。

B： 我知道。七十年代初，毛泽东在北京说了“瓷器还是景德镇的好”。九十年代中，邓小平在上海讲过“瓷器要算景德镇的好。”二十一世纪初，江泽民在景德镇也说：“瓷器还是景德镇的好”，你看，尽管时代不同，但对景德镇瓷器的品牌地位评价却是一致的。

Z： 我想，这就是国礼尚瓷的实质内核，也是对“国礼尚瓷”的承继和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