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官窑御器

官窑御器

特邀嘉宾：景德镇陶瓷评论家 曹新民

■“7501”高白釉下 红梅翠竹盖碗	■“7501”高白釉下 红梅翠竹烟具	■“7501”高白釉下 红梅翠竹茶壶、茶杯
■“7501”高白釉下 红梅翠竹洗笔筒	■“7501”高白釉下 红梅翠竹品锅	■“7501”高白釉下 红梅翠竹盖碗

B： 我讲了历代的官窑所烧造的瓷器主要是三个用途，一是官廷御用瓷，包括赐赍给功臣国戚的赏瓷；二是对外交往的礼品瓷；三是用于海外贸易的商品瓷。“国礼尚瓷” 着重介绍了景德镇历史上国家礼品瓷，自然就不大涉及皇家用瓷了。今天我们就专门聊聊“官窑御器”这个话题。

Z： 就是景德镇历代官窑进奉给皇家的宫廷御用瓷和近现代时期的领袖专用瓷。

B：； 对。我们知道，景德镇故称新平，而“新平冶陶、始于汉世。”据《浮梁县志》记载，“陈至德元年，大建宫殿于建康，诏新平以陶础贡，雕镂巧而弗坚，再制不堪用，乃止。”是说早在公元583年，陈叔室登上陈朝皇位，就下令要新平镇烧造供建殿用的陶础，即替代柱子下的石墩，当时新建的宫殿用的柱子都是沉重坚实的楠木，那陶制的柱础尽管是雕镂精巧，但是因为陶础的强度不够和窑火温度较低所以承受不了柱子的重压，只好放弃了。即使是这样，也赢得了“镇陶自陈以来名天下”的声誉。然而在几十年以后，隋朝的大业年间，就是公元605—617年间新平镇烧瓷技艺有了大的提高，终于烧造成功两座狮象大兽，供放在隋炀帝的显仁宫内。

Z： 我也知道，到了唐朝的武德四年，新平镇有个叫陶玉的窑工，烧做的瓷器“土埴白壤，体稍薄、色素润”，特地送到京城，贡献给唐高祖李渊。这种瓷器同当时的“兴素瓷于天下”的审美风尚十分吻合，于是被称作“假玉器”，李渊还数次下诏书，令陶玉和霍仲初为首的新平窑户岁岁“制瓷进御。”并设监务所，委派晋州人褚绥为新平司务官，负责监造贡瓷事务。

B： 应该说，唐朝的新平瓷器“色素、质薄”。之所以被称做“假玉器”，被誉为“莹缜如玉”，其实就是最初的青白瓷。这种瓷器同当时的“北白南青”的瓷区特点介乎其中，非常适合不同消费层瓷的民众喜爱。尤其是奉旨烧造的贡瓷，更是颇具“圆似月魂坠，轻如支魄起“的魅力。元和八年（公元813年），新平隶属饶州，当时饶州刺史元崔做了一批贡瓷进献皇帝，特地请大文学家柳完元代他写了一篇《代进瓷器状》，文章说：“并艺精埏埴，制合规模。禀至德之陶蒸，自无苦窳；合大和以融结，克保坚贞。且无瓦釜之鸣，是称土铏之德。”寥寥数语，说瓷器的精巧，既无粗劣的毛病，又无陶器的声响，且结合天地间刚柔的气质，能保持长期的坚致，堪称是美好的器物。从这篇文章中使我们对唐代新平镇的瓷器了更清楚的了解。

Z： 您说的青白瓷是不是人们俗称的“影青瓷”。

B： 是的。这种瓷器造型俊健灵秀，釉色白里泛青，其质其色“冰肌玉骨”呈现出“玉”的光彩，不仅符合中国传统“以德比玉”的思想观念，也反映了随后宋代玄学所宏扬的“清逸高雅”的审美风尚，表现出含而不露的美玉精神，自然迎合了宋代朝野贵庶大众一贯内向的心理特征。

Z： 所以，宋朝真宗皇帝下旨，要“遣官制瓷贡西京师，应官府之需，命陶工书建年‘景德年制’于器底，于是天下知有景德之器矣。”

B： 据《宋会要辑稿》记载，景德镇就由此而得名，并在公元1004年置镇。有史料说，官府特地设立了“御土窑，”专门烧造进奉给朝廷的贡瓷。譬如《格古要论》就说“古饶器出浮梁县御土窑者，体薄面润，最好。”而且还讲到“大都出于御窑者，悉注有‘景德年制’四字，其色多蓝，间有纯白、纯绿、淡紫、淡灰者”。“其器光致茂美，当时则效著行海内，于是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我这里还有一份资料，也能说明景德镇地宋代为皇家烧造贡瓷的史实。

Z： 是不是新发现的婺源《嵩峡齐氏宗谱》？

B： 对。在这份族谱的卷首“蠖公行实”中记录了，他们的族祖齐宗蠖生于宗真宗咸平元年，原世代居住德兴县的体泉村。仁宗景佑三年，也就是1036年应试做了官，派驻景德镇担任官窑的窑丞。在庆历五年即1045年，乙酉八月十五日，因押送御用贡瓷途径婺源下槎金村路段时，不慎发生翻车事故，大部分贡瓷被毁坏，齐宗蠖无奈之下，自杀谢罪并葬于当地。其子孙也迁居婺源，以续宗嗣。这真是“贡瓷如玉土抟成，何须青冢埋冤魂”。

Z： 我想到了无代，景德镇瓷器一定会得到蒙古族人的赏识，因为景德镇青白瓷更符合他们“国朝尚白”、“以白为吉”的民族心理。

B： 那当然。忽必烈王朝在统一全国的前一年，即至元十五年（公元1278年）就把统辖全国贡瓷的唯一官方管理机构——“浮梁瓷局”——设在了景德镇，所有的贡瓷都由前朝的御土窑烧造。（《格古要论》载：“元袭宋之御土厂为瓷器作为贡品。”与此同时，不仅要为皇家烧造御用瓷和宗庙的祭器，还要为元朝的军事机构——枢密院——生产大量的专用瓷。其中一种卵白釉装饰的军持，高足标等瓷皿上，标有“枢府”款识是是专供朝中最高军事领导使用的。

Z： 景德镇制瓷技术在元代产生了质的飞跃，不仅成熟地丰富和发展了源于唐代的青花瓷，而且独创了釉里红瓷，极大地拓宽了陶瓷装饰领域，成为元代贡瓷的主流产品。我在北京故宫见到了一件贡瓷，是青花釉里红综合装饰的盖罐，罐的四组灵芝型的垂形纹，是青花绘画，菱形的开光内，所镂刻的不同花卉和石却是用釉里红表现的；红与青相衬映，颇有“青花夹紫”的视觉冲击力，是元代贡瓷中的传世珍品。

B： 公元1247年，萨迦派第五代祖师八思巴代表卫藏地方各派进京觐见忽必烈，决定归属元朝。忽必列尊八思巴为“帝师”，封“大宝法王”称号，统辖西藏的政教大权，不仅拔巨资在日喀则建造萨迦北寺，还特地要景德镇烧造了全部的青花瓷祭器。

Z： 这就是说，景德镇的瓷器的作为贡瓷由统治者以赏赐的形式，也流存在蒙、藏、回等少数民族地区了。

B： 在当时人们心理中，认为只有佛祖和皇帝才配享有如此精美的瓷器。所以景德镇的窑场实际承担着十分繁重的贡瓷烧造任务。明代洪武二年，朱元璋在景德镇正式设置了皇家官窑——“御窑厂”，所供御的贡瓷就分“部限”和“钦限”两种。

B： 什么是“部限”？什么是“钦限”？

Z： 景德镇每年生产的御用瓷，都有是由朝廷的内务府工部提出数额，样式和纹饰经皇帝审定后，作为工部的计划颁发派烧任务，叫“部限”。而“钦限”则是计划外，由皇帝颁旨另外特制的贡瓷，这种瓷器因为有着特殊的要求和用途。通常都要派遣太监到景德镇督造。部限贡瓷花样繁多，器型复杂，时限最短，仅以嘉靖为例，二十年时为2730件，二十一年时为2830件，到二十三年，竟达至70950件，以至嘉靖二十五年工部侍郎孙桧奏请停烧，不但不准，反追加烧造瓷器103200件。

Z: 每年“部限”贡瓷如此繁杂，官窑瓷工真是不堪重负了。

B： 可不是吗，贡瓷按照工部设计的款式或样品的生产时，还有十分严格的装饰要求，象御瓷上的龙纹，必须画五爪龙，皇帝是可以任意使用。而皇室其他成员，则要按规定使用，如后太后，皇后的餐具，可用黄釉装饰，贵妃用里白外蓝的，一般妃子则用黄地绿龙，妃用蓝地黄龙，贵人用绿地紫龙，再臂如器型上，天圆地方瓶。四方八卦瓶，一统天下瓶，都是皇家御用的专用型具，民窑是不准烧造的。我曾在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见到一件出土后修复青花瓷盘，上面画了一条团龙，无论是釉色的器型，都无可挑剔，但因为一条腿上错画成六爪龙，就砸碎深埋了，可见其规制之严厉。

Z： 我读过洪迈的《容斋笔记》里面说：“浮梁巧烧造，颜色如琼玫，因官射利疾，众喜君独否。”那些到御器厂的督陶官，一定是都有靠瓷器发财，也靠瓷器升官了。

B： “因官射利疾”，这是封建社会官场上的普遍现象。但官窑的贡瓷却是任何人都不准擅自取用的，包括督窑官在内。宣德二年，宣宗皇帝下令将督窑太监张善斩首先示众，罪名就是他利用职权“所造御用器，私以分馈其同列。”正统三年，英宗皇帝令都察院出榜：“禁江西瓷器官窑厂烧造官样青花白地瓷器于各处货买、及馈送官员之家。违者正犯处死，全家谪戊口外。”

Z： 明代御器厂建立，标志着景德镇已成为了全国的制瓷中心，并创了一代未有之奇。

B： 明代景德镇瓷业是一个全面发展的时期，不仅“天下窑器所聚”，青花瓷和白瓷的的产势头强劲，釉上彩和高温釉瓷的成绩裴然，而且能够烧造气势宏伟的大龙缸和精巧无比的薄胎瓷。所产的贡瓷无不“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焉，掩映几筵，文明可掬”，故史称“有明一代，至精至美之瓷，莫不出于景德镇。”一四0七年，应永乐皇帝的诏请，西藏高僧给哈立麻至南京，为朱棣已故的父母祈祷冥福。离别时，朱棣特地赐给他大批的金饰银锭和瓷器，其中有青花凤首扁壶、影青僧帽壶和青花缠枝纹五供器等等。如今在萨迦寺，还保存着一件绝无仅有的青花五彩莲池鸳鸯纹瓷碗，碗外壁上沿画有青云龙，腹部画五彩鸳鸯和出水荷花。碗内壁口沿上写有藏文，内容是“昼吉祥，夜吉祥，正午吉祥，昼夜吉祥”的文字，显见这是御器厂特制的“钦限瓷”。另外据《唐氏肆考》记载，明朝万历年间，神宗皇帝御前曾用过的成化鸡缸杯一对，薄胎成型，内外彩饰，图景生动，值钱十万呢。

Z： 景德镇御器厂自清代顺治十一年改名为“御窑厂”，那进御清宫的贡瓷一定更是“规制严格，式样精巧，选料奉造，极其雅致”的了。

B： 在清代清、雍、乾三朝，景德镇瓷业已是进入黄金时期，但诚如《陶雅》所言，是“其任百尔，持事媚兹一人。”所谓“媚兹一人”，就是完全服从和服务于皇帝的喜好和兴趣。那些贡于清宫的御瓷中有不少还题写了帝王的堂轩款识。如康熙有“静惕堂”、“中和堂”、；雍正有“东园文石山房”、“红荔山房”；乾隆则有“静镜堂”、“养和堂”、“敬慎堂”；慈禧太后有“大雅斋”等等。就拿康熙六十寿诞的祝寿瓷来说吧，就有十万套件之众，其中最精美的的瓷器“莫如堆料款御制瓷碗，有青、有紫、有红、有绿彩、夹地彩，颜色填满。所绘多绣球、牡丹、番莲之属，亦有花际嵌字者；至绘《耕织图》之杯、盘；绘百人于陈之大盘。绘饮中八仙之酒器；绘十二花之全副酒盏，暨六秩万寿之官窑彩器，亦均铮铮有名。”

Z： 听说其中还有一种七寸彩盘，四周是淡锦文，分别嵌有“万寿无疆”四个篆字，纹饰有工笔人物、鸟兽、山水、博古的，是康熙在庆寿大典上赏赐大小臣工的。

B： 除了朝廷百官有赏瓷，那种写有蒙藏回及阿拉伯文字及波斯图案的青花大盘、持壶和僧帽壶等等，则是回赠给觐朝贺寿的外国使者的礼品瓷。

Z： 雍正八年，胤祯曾下令要御窑厂烧造了一批“赏瓶”，这是怎么回事？

B： 据《雍正记事杂录》记载，“雍正八年十月，御窑厂奉命再将赏用瓷瓶烧造些来。”这种赏瓶撇口细颈，附弦纹圆腹、圈足；颈部用“青”花料画蕉叶纹，腹部画缠枝“莲”纹，取其“清廉”之意。雍正用赏瓶的目的是整饬吏治，奖廉肃贪。

Z； 乾隆十八年，弘历平息西北准格尔乱，在姑德山庄举行了庆功会，对蒙古“三车”赏赐了特制的御瓷。

B： 是呀。象这种粉彩八宝勾莲纹的多穆壶粉彩绿地勾莲纹如意耳瓶等，都是从贡瓷中选出来赐给他们的。其实历史上宫廷贡瓷中品种配套最多，器型规格最全的皇家婚典御用瓷，是同冶十年即1871年，爱新觉罗·载淳大婚，景德镇御窑厂依照内务府绣理处的设计要求，一次烧造包括樽、鼎、等四十多个品种共224套件的婚典瓷，而且都是红地龙凤双喜的粉彩装饰，其纹式工整细腻，色彩富丽喜庆，堪称一绝。当然，随之光绪二十年的慈太后六十寿辰之期，她派孙廷林为督陶官，烧造了37480件寿典瓷，耗资也达到一千八百多万两银子。接着在1915年，窃国大盗袁世凯出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为图谋复辟帝制，命庶务司部郭葆昌专程去景德镇督造“洪宪年制”的御用瓷达四万件之多，“承事者报销240万元”的巨额费用。但袁世凯只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就在全国人民的唾骂声中下了台，空留着“洪宪瓷”记录着那不光彩的历史一页。

Z： 我听说蒋介石对景德镇瓷器也非常喜欢。

B： 蒋介石在大陆的执政期间，的确是很喜欢景德镇的瓷器，尤其是青花瓷贺高温颜色釉瓷。他在庐山“美芦”寓所里的生活用瓷，全部都是景德镇瓷器，其中有一对古典山水青花大瓶，是时任省政府主席的熊式辉特地在景德镇定制的。还有镌写有“蒋”字铭记的高白釉茶杯，瓷质光润，釉色莹雅，通体不着花饰，仅以青花艳蓝规圆衬以篆体“蒋”字，颇显示主人自命不凡的生活作风。1946年，蒋介石曾指示要在景德镇办国营“御窑”，并策划了“抗战胜利纪念瓷”；第二年又交办了为英国女王的婚典礼品瓷。这些我们上次已详细介绍过了，就不再重复。

Z： 您还介绍过新中国成立时，景德镇烧造成了一批“开国纪念瓷”，以江西人民的名义，敬献给毛泽东主席。

B： 是的，新中国成立的第二年，还有“建国纪念瓷”。此后，有为北京十大建筑物生产的专用瓷，如人民大会堂专用瓷，钓鱼台国宾馆专用瓷、北京饭店专用瓷等等。其中当然还有中南海专用瓷。譬如大家都很熟悉的“国徽瓷”、“上海APCK会议专用瓷”，等等。

Z： 我在庐山参观听人介绍说，庐山宾馆有景德镇专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烧造的瓷器。

B: 对。不过变超级瓷器都有是日用瓷，而且是在庐山会议期间使用的。真正意义上来讲的领袖专用瓷，就是“7510”毛泽东的专用瓷。

Z：“7501”领袖专用瓷包括哪些？

B：1975年春，中共中央办公厅指示，要求景德镇为毛泽东主席研究制一套餐具贺文房用具。这套瓷器分釉下五彩和釉上粉彩两种彩类，画图都有是梅花、桃花、芙蓉花。其瓷之莹白、釉之玉润，质之中透明、花之清雅，把器皿之美与画境之美融主一体。梅花如疏风洗雨，若临霜带雪，或含笑盈枝，或离披烂漫，形象地诠释了“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的主题韵律。

Z： 毛泽东爱梅也爱桃花，因为桃花是青春与活力的象征。我见过绘有桃花的一套文具，其花色深浅交映，妩媚多姿，其花枝似是似梅而柔，管领冷香，观之下，就象溪边赏桃花，登山观日出，令人发出桃花源中可耕田的感慨。我听说画桃花的这种粉彩技法就叫“水点桃花”。

B： 对。“7501”的釉下五彩芙蓉餐具的创意，也是出自毛泽东的“芙蓉国里尽朝晖”的诗意。那“染露金风里，宜霜玉水滨”的芙蓉花，更是瓷美花韵更美，被誉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绝品佳作。

Z： 我听说1997年，景德镇还为邓小平烧制一套“紫荆花”中餐具。

B： 是有这么回事，邓小平非常关心香港回归祖国，也非常喜欢香港特区的区花——紫荆花。景德镇为他设计的这套一百头中餐具，以粉彩工笔摘枝紫荆花为主饰，器皿造型娴雅丰润。高白泥为骨，高白釉为面，其白如玉，其声如罄，被誉为“窑火天成第一瓷”，现珍藏在中国历史博物院内。2001年5月，江泽民主席视察景德镇瓷厂，对这个厂生产的釉下彩《吉祥如意》中，西餐具备加赞赏，如今也成了中南海的专用瓷。在紫光阁，那陈设的艺术瓷，也大部分是景德镇的陶瓷珍品。

Z： 这真是：“官窑贡瓷古今事，尽显风流景德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