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窑演变
特邀嘉宾: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熊刚如
Z: 观众朋友,景德镇瓷器的底款图案,就是我身后的建筑物——龙珠阁。龙珠阁不仅是当代瓷都的城徽,更是古代御窑厂的象征。《中国陶瓷史》评论说:御窑厂的设立,实际上标志着景德镇作为全国制瓷中心地位的确立。所以我们《话说陶瓷》开篇的第一期,就约请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景德镇陶瓷研究所所长熊钢如先生,一起来评说御窑演变,一道去看看由这龙珠阁延伸的——
瓷 路
Z: 说到瓷器,许多人都会联想到景德镇,因为景德镇是世界闻名的“瓷都”。
B: 对。用一句唐诗来形容是“天下无人不识君”。同样的,说到中国的陶瓷历史,大家也必然会联想到景德镇御器厂。
Z: 什么是御器厂?
B: 御器厂就是我们民间所说的御窑厂,是专门烧制皇帝御用瓷器的地方,也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官窑。
Z: 熊老师,据我所知宋朝的皇家官窑是河南的汝、均、官等北方名窑,加上河北的定窑、浙江的哥窑,其制瓷水平都领先于景德镇,为什么不在那些地方选立御器厂呢?
B: 这要从元朝决定在景德镇设立“浮梁瓷局”谈起。当时元朝基本统一全国,北方窑厂大多毁灭,那时全国最好的瓷器是浙江的龙泉瓷,而景德镇瓷器在工艺成就及知名度上,都比不上龙泉窑。
Z: 是呀,那元朝皇帝为什么不把唯一的为皇室服务的瓷局设在浙江龙泉呢?
B: 这里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瓷质问题。蒙古人崇尚白色,以白为雅,以白为吉祥,这与汉族人讳忌白色的心态和审美标准很不一样。景德镇烧制出具有高铅氧成份的精白瓷,深受皇帝和王爷们的喜爱,也迎合了他们民族的欣赏心理,所以就把管理贡瓷的专门机构设在景德镇了。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龙泉瓷青釉莹润,质如碧玉。而景德镇的白瓷则“白如凝脂,素犹积雪”。这一青一白,一翠一雪;这一睛一润,一玉一甜,是各具风韵。然而,诚如元代学者陶宗仪在《辍耕录》所说:“国朝尚白,以白为吉”。以致于,“环肥燕瘦色不差,国朝尚白不缛华;驱云牧羊看雪岭,围火白瓯饮奶茶”。
Z: 哦!关键是龙泉窑出的是青瓷,景德镇窑出的是白瓷,这就是元朝之所以选定景德镇的决定因素。
B: 对,景德镇生产的白瓷,是成功引进了以高岭土为主要原料的二元配方,这种白瓷不仅瓷质好、釉色纯,而且为瓷器的彩绘装饰提供了广泛的表现空间。随意元朝的青花瓷在景德镇就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Z: 这么说,忽必烈王朝的选择不仅是明智的,而且是卓有远见的,具有战略发展眼光的。
B: 至少来说,他对推动明王朝选定景德镇为御器厂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Z: 那御器厂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B: 据史料记载,明朝洪武二年在景德镇设御器厂,先后历经了明、清两朝的三十二个皇帝。御器厂的窑火是随着清王朝最后一个皇帝逊位才逐渐熄灭了的。
Z: 哇!从洪武二年到宣统三年,也就是从公元1369年到1911年,整整有540多年的御窑历史呀!
“百种佳瓷不胜挑,霁红翠比琼瑶,故家盆盎无奇品,不羡哥窑与定窑”。这器型多样,花色各异的贡瓷,分明予人在这华丽与素雅,浑厚与轻柔,活泼与娴静,繁缛与明洁的对比之中,获得无穷的韵律,强烈地震撼。
B: 明清二代的御器厂,其旧址就是在现在的市政府大院内,厂跨珠山方圆近两公里的范围,龙珠阁就是当年御器厂的公署,是座标志性的建筑物。
Z: 如今龙珠阁也成为今天景德镇的城徽,成为景德镇瓷器的著名商标,成为近日瓷都的象征。
B: 从明代开始,景德镇瓷业的技术水平和烧造规模都明显地超越了各地的名窑,形成了“天下窑器所聚”的瓷业中心。清代著名学者陈浏在《陶雅》中说:“有明一代,至精至美之瓷,莫不出于景德镇。”但是,你知道清朝的“文字狱”吗?
Z:这我知道。清王朝建立政权初期,为加强政治统治,对于任何涉及反清复明思想的活动都要进行残酷的镇压。所实行的就包括“文字狱”的血腥恐怖。在康雍乾三朝,先后见于史料记载的“文字狱”就有八十多起。这同景德镇御窑厂制瓷有什么关系?
B:从明末清初开始,任何形式的文学艺术都曾遭到过“文字狱”的血流,以至于连政论家史学家龚自珍也感叹地说:“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梁谋”。但是在景德镇首先在御窑厂,却可以大量生产仿明代官窑瓷器。
Z:哇!我记得乾隆年间有位叫徐述夔的举人,写了一首题咏明代宣德瓷杯的诗,其中有一句说:“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一边。”结果就惨遭灭门之祸。那景德镇敢公开仿造写有明朝款识的瓷器,真是胆大包天了。
B:在全国处于“文字狱”的血腥恐怖之中,景德镇似乎处于在一个真空地带。在榷陶官督造下,不仅仿制了大批明代“成化”、“正德”、“嘉靖”等款识的官窑瓷,而且选送入宫,得到了当今皇帝的赞赏。
御窑厂不仅大量地烧造仿明代款识的官窑瓷,而且连康熙年间创烧的新器型和新彩饰的瓷器,也写上了明代的款识。这只青花釉里红海水八仙大碗,从各个方面都带有康熙时期的典型的风格,却也在碗的底部书以“大明宣德年制”的款。确实令人费思不解。
Z:清初的皇帝一面是大肆残暴地制造“文字狱”,镇压任何形式的反清复明的行动,一面是在景德镇御窑厂大量烧制仿明款的瓷器。这其中的原因是为什么?
B:据史学家的分析,这其中有几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皇帝从小都接受过严格的汉文化教育,对汉族的文化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对陶瓷工艺品更是喜爱痴迷,如雍正,就经常将宋代的瓷器和成化窑的瓷器交给督陶官带到了景德镇去复制。所以,有了皇帝的推崇,就有了敢于仿制的胆量。第二,督陶官为了满足皇帝的需要以及本人对陶瓷艺术的追求,在某种程度上也忽视了有关政治上的忌讳,由于“任其百尔,执事媚兹一人”,一切以服从和服务于皇帝,所以他们不仅没有因派系斗争和尔虞我诈地去告发、举报,相反还自觉地把御窑厂瓷器“复明”现象保持在一种专业的范畴,控制在一定的氛围之内。这也就打消了陶瓷工人们的顾虑。第三点是鉴于明代官窑对陶工们的盘剥和压迫,清王朝首先就废除了官窑的匠籍制,还陶工们人身自由,这样就使当地的阶级之间、民族之间、官民之间的矛盾得到相对的缓和。同时大量仿明款瓷器的涌现,也满足了出口贸易和古董市场的需要,这许多安民措施,使得景德镇在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中,得以休养生息。
石会崩、木会朽、金玉会蚀,而瓷即使是粉身碎骨,其质却不变。瓷是永恒的信息,是不朽的文化外衣。它总是忠实地,依然故我地折射着分娩它的那个时代所特有的艺术光辉。无怪乎英国著名专家钧瑟丁·诺曼先生在《独立报》上撰文评论说:“在景德镇御器厂的每一寸土地下面,都有珍贵的古瓷碎片,而每一快瓷片,都会给人们带来对陶瓷历史的回忆,带来民族的自豪感”。
B: 前些年市政府重修龙珠阁时,就在御器厂旧址出土了不少精瓷碎片,其中很多就有相当的艺术品位和欣赏价值。
Z: 好哇!我们一起来品读一下这清王朝仿明代永乐青花瓷的——
瓷 韵
“青花浓淡出毫端,画上瓷坯面面宽;
识得卫风歌尚炯,乃知罩釉理同看。“
——清·龚铖
Z: “推窗似见千年窑火,抚栏犹闻十里陶歌”。古代御器厂的能工巧匠的制瓷技术不仅出神入化,而且艺术思维十分敏锐,这点有时皇帝的权威也显得非常尴尬。不信?看下面的——
瓷 趣
Z: 相传在清朝康熙三十二年,景德镇御器厂奉旨烧造一批贡瓷进宫,还特别指订制作一些新的器型。有个老工匠绞尽脑汁作了许多,但总没有一件最满意的。有一天,他下乡看见地主收租量谷用的斛桶,就灵机一动,做了一个圆口突腹的瓷斛桶。这种器型线感丰富,体型庄重,画师就在上面画了个《百鹿图》。康熙皇帝见了,龙心大喜,问内务府太监“这种瓷器可有名称?”太监回答说:“请皇上赐名”,康熙高兴啦,想了想,说:“朕已平定南疆之乱,乃我大清天下君民之福,这瓶就叫‘福隆瓶'吧,谓之‘福年兴隆’之意。督陶官回到御器厂把皇帝赐名的事一说,大伙儿都偷着乐了,不多久就流传了一首民谣,“皇帝老儿真糊涂,错把斛桶当福隆,瓷工心中一杆秤,瓶儿照旧叫斛桶。”
B: 尽管瓷工不领皇帝赐名的情,但是御器厂每年进的贡瓷负担还是挺重的。
而且是花色品种御示钦定,“百里挑一,不计工本”,尤其是皇家御婚大典的用瓷,那更是洋洋大观,数不胜数,整套瓷器摆起来占地12个平方米,够多了吧。
Z: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B: 我看见香港《大公报》的一则新闻,标题就是《清宫皇家婚典御用瓷,景德镇复制几可乱真》。
Z: 这正是,御窑烟火隔百载,再现古韵看——
瓷 缘
魏晓阳:这套同治皇帝婚典御用瓷共有224套件,是景德镇御器厂一八七一年奉旨烧造的,这里不仅有陈设瓷,而且有日用瓷,是目前品多,器型规格最全的一套瓷器,御婚瓷全部是粉彩黄地双喜描红五龙装饰,纹样工整细腻,色彩富丽堂皇。经故宫专家鉴定认为,这套瓷器的复制成功,对御窑古陶瓷的研究开发和繁荣国际陶瓷市场,都将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事实上,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节目中报道之后,有国内外近百家商界、收藏界、影视界的客商纷纷来人来函,仅泰王国的武装部队最高司令瓦拉那·阿里上将就两次来厂求购,并把其中一套赠给曼谷国家艺术博物馆。这说明古代御窑厂高品质的艺术珍品得到了世界人民公认,也证明了御窑传人今胜昔的信心和实力。
Z: 我说我怎么看着这套瓷器是那么地熟悉,原来是艺术瓷厂复制的。
B: 你在哪儿看到过?
Z: 在河北承德山庄,那清朝行宫里也摆了一套,真有气势。
B: 所谓气势,多只是阵势,才具有气势,如果这套瓷器画的全是山水花鸟,会有一种威严尊贵的气势吗?
Z: 那倒也是。可为什么皇家用的瓷器大多都是龙的画面,这是不是也有许多讲究?
B: 御瓷龙纹,这是我们下期聊得话题,我看得请各美术系的教授来给大伙儿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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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新民、男、1950年出生于景德镇。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景德镇美术家协会会员,现为江西省陶瓷研究所《陶瓷研究》杂志编辑,河南中原陶瓷艺术馆特聘首席艺术顾问。景德镇著名陶瓷评论家。精通陶瓷工艺,专研美术理论,擅长评论鉴析,文风洒脱且多产。为中央及省市电视台撰写近百部陶瓷电视专题片,其中《景德镇陶瓷名人》和《话说陶瓷》等系列电视片凡响很大。曾荣获江西省对外宣传二等奖和景德镇市优秀报道员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