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瓷龙纹
特邀嘉宾:景德镇陶瓷学院教授 李菊生
Z: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她的名字就叫中国……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B: 哎,龙的传人,你见过龙吗?
Z: 我呀,舞过龙灯,划过龙船,看过龙雕,爬过龙山,还吃过龙虾,就是没见过真龙。
B: 气势谁也没见过真龙。但是在我们景德镇到处可以看到龙的形象,那巨缸薄碗,高瓶大盘上,就有各式各样的龙纹。
Z: 对了。李教授,今天就请你给大家介绍陶瓷上的龙纹。讲一讲龙行——
瓷 路
Z:据新闻媒体报道,今年2000年1月15日至2月15日,北京和台北两地同时举行“龙的艺术特展”,这说明海峡两岸的中国人都认同自己是龙的传人。
B:这个以“龙”命题的展览几乎都没有什么说明文字,但从展品中可以清楚地了解龙的形象在中国孕育萌生是在七千多年以前,它曾是上古人类对曾在华夏大地出现过的数种阵势动物的记忆,经过时间的润饰逐渐艺术化、图案化的一种灵兽,5000年前黄河流域的以黄帝和炎帝为首的两大部落联盟以后,形成共同崇拜的图腾形象就是龙,以此作为民族的审美追求和精神象征。所以,我们中华儿女常说自己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根源就在这里。
Z: 哦。原来龙是我国远古神话和传说中形象化和民族化的一种虚无神兽呀。
B: 对。随着时代的发展,龙的艺术造型设计中的形象开始逐渐丰满,你看这件瓷雕龙,就是仿照战国时期龙型玉如意的造型,显得生动、流畅和明快。可见在龙纹本身所蕴含的社会情绪、精神象征以及人们对龙的寄托也开始丰富起来,并随着时代精神的变化而变化着。
Z: 这个变化是不是指龙的形象特征?
B: 是这样的,
据宋代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记载,“画龙者折出三停,分成九似,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也”。这种龙的形态既把各种动物的生命符号聚于一身,把基本特征程式化了,又营造出一种威严而神秘的艺术效果,于是,就有人把龙的艺术垄断为宫廷艺术,成为皇家独享的专利。
B: 第一个把龙的形象与皇帝身份等同起来的是汉高祖,刘邦说自己是母亲梦遇神龙而降生的,所以是“天子龙生”。因此有了“龙颜”大怒,“龙心”大喜的说法。以后的各个朝代,龙就成了皇权的象征,民间不能随意流传龙的图案。
Z: 这些皇帝老儿也太霸道了吧!
B: 所以在景德镇,也只有御窑厂出的贡瓷才有龙纹,民窑的瓷器根本就不能画龙,否则的话,“违例勿赦”,那是要杀头的。
Z: 李教授,陶瓷龙纹有多长的历史?
B: 不算彩陶龙纹外,据《饮流斋说法》记载:“瓷花之有龙,盖自宋定始,明代绘龙者指不胜屈,大抵龙象至尊,为中国历史以来之古说久矣”。
Z: 那就是说,瓷上画龙从宋朝定窑的贡瓷开始,就被朝廷所独揽了。
“一抟一坯一器皿,一刀一龙一火生,一瓶一水一泛影,夔龙呼啸云水间”。这件刻花龙纹梅瓶的画面,特别强调了刀刻线条的柔韧,按龙形本身的特征进行了因材施画的装饰,颇有“穷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从中足以窥见宋代陶瓷龙纹所蕴籍的艺术天赋。
Z:有专家考证说,龙实质上代表了中国的文化理念,是这样吗?
B:中国文化实质上是“合和”文化,也就是说,是由集合、汇合、混合、结合、合作到和谐、和睦、和顺、和悦、和平共处的民族文化。在我们这个地球上,弱小的生命个体所面对的是一个庞大强悍的世界、大量的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是异己的,很难去亲近它,既无法摆脱又无从控制身外世界的异己性和不可依赖性。使人们深感失落,心理很不平衡。于是,人们就自觉不自觉地采用种种办法,包括用造神的办法来和身外的异己力量去沟通、去感应、去交融互渗,以求合和,这是“合和”文化的心理基础,人类的种种“合和”现象,都可以看做是“合和”心理的外化。
Z:这就是说,龙的产生是源之于“合和”文化的心理外化?
B:对呀。龙作为神化的灵物,首先它是右多种动物和多种自然现象的模糊结合,是众多的对象“合”成的一个生动而神奇的形象。这个形象进而又同许多的天象、动物、人事相和谐,这就构成了一个由具象到抽象的再到具象的链环。在构成这个链环的过程中,人们同风雨雷电、云雾虹霓相感应,同鱼鳄,蛇蜥、马牛猪犬相沟通,使不可依赖的异己的东西有了亲和感,再以香烟烛火祈祷等祭敬的手段去进一步巩固和强化这种亲和感,这样,人们“合和”心理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释放,失落得以回升,失衡也得以复平。
Z: 李教授,景德镇御窑厂历代的陶瓷工人们,在长期的贡瓷生产中,一定也积累了不少画龙的经验吧?
B: 的确如此。它们在长期的实践中,总结了不少画龙的口诀,象“龙开口,须发齿目精神有;头颈细,身肥尾随意”,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大鳞宝珠衬严威;掌似虎、爪似鹰、腿伸一字更有劲”等等。
龙纹的出现,为满足人们求吉的心理,提供了一个形象化的兼有艺术审美功能的对象。传说中的龙有通天、征瑞、灵异等等神性。这些神性使龙成为了百姓大众心目中的迹象之神、嘉瑞之征。于是陶瓷装饰上的龙更具了广泛的社会美学和艺术思维。这团龙盘桓在瓷盘正中,威严而怒气;二龙细珠飞行于瓷瓶左右,活泼而欢快;五龙呈祥,雄踞于瓷缸前后,严谨而精巧;九龙呼啸,翱翔于瓷板上下,庄重而轩昂。这釉上的,釉下的;这单色的、多彩的;这刀刻的,笔画的,无一不表现得形神兼备,无一不承载着民族精神的企盼,无一不留给我们许多思想空间。
B: 明朝嘉万年间,景德镇御窑厂的龙纹瓷主要以生产大件龙缸为主,当时的龙缸窑就有三十二座之多。
Z: 龙缸体积之大、绘画之精、烧制之难,是超乎人的想象。下面就请欣赏一件明代的云龙大缸,品读一下龙的——
瓷 韵
(嘉靖青花云龙岗、音乐、字幕)
云到蹈火出红窑,
亮鳞探抓爪跃九霄。
瓷质无暇蓝田琢,
画工有神浮梁烧。
帝王只夸御器好,
那知 埴多艰劳。
以身作薪有童宾,
精神不死化精陶。
——张光年
Z: “精神不死化精神陶,这不死的精神就寄寓在各种龙纹的形象之中。
B: 尽管陶瓷龙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皇家宫廷艺术的一部分,但是也有严格的使用范围和龙纹绘画标准。
Z: 即使是御用龙纹瓷器,也反映出个中滋味的——
瓷 趣
B: 据《元史·舆服志》记载,皇家瓷器但有龙纹者,皇帝用的瓷器,龙是双角五爪龙,而妃嫔用的瓷器,龙只有画四爪,“臣庶不得擅越”。也就是说,任何人都不准逾越这个规矩。这块从御窑厂出土的青花龙纹瓷盘,无论是从瓷质釉色上,还是从纹样画工上,都堪称上乘之品,为什么却人为地把它打碎了呢?原来,由于画师无意中将五爪龙画成了六爪龙,这可犯下了“大不尊而无赦”的死罪。于是赶紧暗中打碎深埋掉,由此可见封建朝廷皇权等级观念的严厉和愚民政策的专制。
Z: 多划了一只爪就毁掉了一件精品,这种政治标准高于艺术标准的行为,完全是由统治阶段从自身利益出发制定的。
B: 是这样的,尽管龙纹被最大限度地运用在皇家的用品上,但各个朝代的皇帝对龙纹的设计、装饰的要求也不一样,表现出的风格也各有特色。
Z: 怪不得景德镇陶瓷龙纹装饰是那么的丰富多彩,这不仅有着至深之广的民族意识,更有着至亲至爱的本土——
瓷 缘
叶冬青是五十年代的陶瓷美术家,其瓷上图案设计绘画造诣非凡,尤其精于“龙、凤、龟、麟”四大灵兽的陶瓷装饰,其中《团龙》大瓷盘陈设于中南海紫光阁,《万花麒麟》杯为日本啤酒公司作为百年庆典的专用瓷。故而叶冬青画龙以其独特的风格而被称誉为“画龙大师”。
这件瓷瓶瓶形上大下小,呈鸡心状,叶老匠心独具,在显目之外各绘两条团龙,一作腾空盘旋状,一作冲浪吐水状,笔画豪壮,气势磅礴,画面四周又缀以传统的三多吉祥和凤尾草的装饰图案,线条工细,圆熟流畅。从而增强了整个画面的感染力,赢得人们称赞。
叶老告诉我们他对龙有着特殊的感情,幼年时家境贫困,十二岁时就受雇于粮栈。他喜欢绘画,特别爱画龙。每逢龙舟、龙灯盛会,总要偷偷的去看。庙宇的龙塑,会馆的龙柱,是他经常观摹的地方。南朝丹青名家张僧繇画龙点精,破壁飞去的神话,更是他百听不厌的故事。为此,他决心辍工学艺,十三岁即开始了陶瓷彩绘的艺术生涯。他在名师康志兴的传授下,人物山水,花鸟鱼藻无所不会。而画龙描凤更是唯妙唯肖。师傅见他嗜龙成瘾,嘱他专攻图案装饰,以至今日被人誉为“画龙专家”。
在九十七公分的薄胎大碗上,叶冬青以“青、白、红、绿”龙寓东西南北四隅。巧妙地运用气型与纹式的黄金分割律的原则,来塑造百龙的形象。尤其是东西南北中的碗心“团龙”,所造就的动势主要依靠龙的躯干扭曲、腿爪翻转,长须飘动等巧妙结合而成,其双目圆睁,光彩照人,张口扬、 曲舞健。欲腾飞在刹那之际,象征着中华民族正在向新的目标奋飞。此外,画家把边饰的56个龙纹寓为神州大地的56个民族,把主饰中的群龙或“二龙戏珠”,或“五龙博浪”、或蹴火、或出水、或行云、或形,颇有密不透风,疏可跑马的布局精妙,又极富寓意深刻的民族特色和时代气息。
Z:叶冬青以擅长画龙而享誉瓷坛,黄云鹏以鉴赏官窑贡瓷的声誉为世人所敬重,我们特地采访了他,请他讲讲官窑御瓷龙纹的特点。
黄云鹏:龙的造型从模糊到清晰,从组合性到程式化,是有着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的。就陶瓷上的龙纹装饰来说,各个历史朝代表现得造型风格也不一样,具有十分明显的时代审美标准。宋代讲究龙的气势轩昂威武神秘;元代讲究龙的矫健威严,大器彪悍;明代讲究龙的雄伟端庄,微风凛冽;清代讲究龙的华贵精巧,富丽堂皇。譬如这块明代宣德青花白龙大盘,就有着很典型的龙纹风格。由于采用了进口的“苏麻离青”的青花料,它含锰量低,减少了青中的紫红色调,在适合的烧成气氛中能呈现出宝石蓝的色泽,再加上采取青花留白的装饰手法、衬托出白色蛟龙在青蓝色海水中的形象,十分醒目,也别具匠心。同类的青花白龙纹盘传世之品十分少见,因此身价也很高。所以,我们在鉴赏古代龙纹瓷时,也可以根据这些时代的龙纹特征,作为古瓷断代的依据之一。
Z: 李教授,龙纹可以说是陶瓷装饰中永恒的主题,在各种瓷质上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B:纹饰的表现都在器皿造型的载体上,而瓷器从石到土,从土到泥,从泥的成型到瓷的烧制,却是经历了许多道繁杂的工艺流程的。明代大学者宋应星在《天工开物·陶》中说,景德镇瓷器“共计一坯工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