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民间青花

特邀嘉宾：秦锡麟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民间青花提示句
1：民间青花有“三美”
2：八大山人曾汲取了民间青花的艺术营养
3：“鬼画符”的青花纹饰传递着深邃的文化信息
民间青花
Z： 观众朋友，上周我们讲述了景德镇的官窑青花。今天我们继续《青花古韵》的下篇，约请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景德镇陶瓷学院院长秦锡麟教授,为我们讲解景德镇的民间青花,去巡看这民间铺就的青花——瓷路
Z： 秦教授，景德镇的民间青花和官窑青花有什么不同特点？
B： 景德镇民间青花从一开始就继承了唐代沙铜官窑釉下彩绘的优秀传统，又吸收了宋代磁州窑和吉州窑的艺术特点，把釉下彩的民间艺术推向了更高，更新的发展阶段。同官窑青花相比，民间青花是指基于人民大众生活的直接需要，广为流传民间，由置身于民间的艺人们创造的青花装饰艺术。它的工艺特点、艺术风格、生产方式、销售对象等等都是不能和官窑相比，具有自身特定因素、特定内容、特定风格、特定的价值。具体来说，民间青花有“三美”。
Z： 有哪“三美”？
B： 首先是青色美。我们中华民族对青色有着偏爱和敏锐，蓝色是大自然赋于人类最多而且又美好的色彩，在人们的视觉中有一种幽雅、沉静、明快、高尚的感情。体现宇宙的气质和民族的审美心理。民间青花所用的原材料具有就地取材、就地加工、生产过程和环节较为简便的特点，但是也在这种局限中体现了各个历史时期的艺术特色。譬如：元代青花总的来讲，青色浓艳、发色比较青翠、青色中微带紫味，并带有黑色的细点，产生一种浓而不俗，艳而不浮的青色美。明代永乐、宣德年间的青花色彩浓艳清新，明丽幽雅，凝聚不散，而正统天顺年间的色调又转暗，变的深沉了，象湖水清。成化年间色调具有清淡明快，优雅秀美的特点。嘉靖万历时期又转为浓艳深重，青中泛紫，明代晚期渐渐变得灰暗清淡，清代的民间青花色调又具有青翠幽靓，明朗幽雅之感。
成化年间的青花色彩，无论是官窑还是民窑，所用的钴料都是用“平等青”，色调具有清丽明快、淡雅秀美的特点，而民窑的釉色还显得清润肥厚，这件《仙人对弈图》青花瓷碗片，色调清淡沉静，有的地方因烧成温度偏高而淋漓鲜艳，反映出当时对青料进行的了选矿、锻炼、精研的工艺水平。
B： 民间青花美感的第二点，是“空间美”。
Z： 啊，是“空间美”。
B： 为了便于大批量生产和工艺制作，有利于降低成本，民间青华以白多于青取胜，白地青花占主导地位，很少有青地白花，这种青白关系，有人归纳为五句话：“白多于青，青白相映，平、全、匀、满，形象清爽，层次分明。”在大面积的白地上画少而精的青色形象，手法上重外形、取大势、舍繁缛、删枝节、避琐碎，形象安排上突出一个“疏”字。充分发挥了以白衬青的作用，在布白、透白、留白、衬白的作用，显得形象更加紧凑、集中和分明。
Z： 以虚求实，疏淡空灵，简而有意是民间青花中的一种表现意境的空间美；而以实求虚，青中求白，密中求疏，又是另一种“黑墨团中天地宽”的艺术意境的空间美。
B： 是这样的。
这些明初时期碗壁上的旋涡纹，圆形的纹样呈散点式的排列，青色的圆圈内的空间不与外界连通而独立存在，形成了封闭空间.加上圆圈的外形特别粗，青色特别浓，尽管圈内有细线，却因此粗浓、细淡的色感产生空间的虚实对比，形成了一种封闭与流通的二度空间美韵。
Z： 秦教授，从刚才的电视画面上来看，我觉得那些粗浓、细淡的点画，在视觉上给人产生一种自由奔放、活泼流畅的音乐感。
B： 对，景德镇民间青花的用笔主要是线的表现，是以骨力的线条去概括物象的形神关系。通过线的粗细、强弱、曲直、长短的变化，来表现事物形象的量感和质感。线条的刚与柔、动与静的运用会产生淋漓奔放、气势磅礴或深沉蕴籍、宁静优雅的美感。而且用笔自然潇洒、毫不拘束，象书法一样，通过快慢轻重和顿挫转折而进行变化，绝不雕琢之气，譬如青花婴戏图的画面上，玩耍的儿童，天空的飞云，树木草地等等，都是舍其细节，大处着眼，信手拈来，挥笔而就。民间艺人快速绘制过程中，熟练生巧，往往一笔呵成，既省时省工，又有奇妙的节奏感和韵律感。
“靠栏槛临台榭，向金鼎焚龙麝，殷勤参拜遥天月，心事悠悠凭谁说。”这块瓷盘上的少女双手合一似祈祷，似祝愿，描绘形象则是运用中锋转笔，使粗细浓淡的线条具有含蓄流畅、力量内含之感。特别是表现香炉的几根线条，用笔简练、笔力遒劲，形象高度概括如同写字一样，提按分明，气韵神意。
Z：据说景德镇民间青花艺术风格，对著名画家八大山人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是吗？
B：清初文人画家八大山人（朱耷）一生心怀对明朝覆没的隐痛，常将悲伧慷慨之情发泄于笔墨之中。八大山人的画，笔情恣纵，不拘成法，苍劲逸秀，怪诞中流露出通俗的情趣，而这种艺术通俗化的风格，得益于他受到的民间艺术的影响。早期他学画于徐渭、陈白阳、吕纪、林良的画风。到了中、后期，则受了景德镇民间青花手绘的影响。朱旭初在他的《八大山人研究中的一个新视角》中作了详细的分析和研究。他认为，八大山人所喜爱的动物有鱼、雁、鹰、小鸟、鹌鹑、鹤麋鹿，甚至是猫和鼠等等。也同样是民间青花瓷中表现最多，最常见的形象，而且在造型、姿态、表情上两者都极为相似。这些几乎在明末清初，甚至更早的青花瓷器上找到蓝本。比如，八大山人喜爱画的鳜鱼，这在以前的画家笔下是很难找到的，但在民间青花瓷器中却有很多。甚至瓷器上塑造的鱼鸟禽兽中的眼珠朝天或奇姿怪态，也从民间青花的率真天趣和幽默诙谐的语言，转发成八大山人嫉俗恨世的形象特征。
Z： 我认为民间青花之所以好看、耐看，线条美确实是一个最主要的方面。
B： 线条美也是在通过用料用笔的运行变化而产生线的旋律美，这种线条的笔韵，这种力的旋律不仅是人们所喜爱、所陶醉、所追求的，也是现代民间青花发展的基础。
Z： 现代青花和民间青花有什么区别？
B：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青花瓷的功能效用也要适应时代的发展变化。现代青花就是在保持历史上民间青花质朴、率真、自然、洒脱的艺术风格前提下，通过材质、工艺的变革和艺术的更新，把装饰在日用瓷上以满足人们实用为主的“大路货”，发展成装饰在高档艺术陈设瓷上的现代民间青花艺术，满足人们收藏、鉴赏的需要，使它适应现代人更新更高的物质和精神功能的需求。比如在材质上来说，就有个改粗料为精料，上档次的问题，在表现形式上也有一个面对现代人审美情趣和观念，如何通过继承、借鉴、创新、变革的过程。在发展现代民间青花艺术上不少有志之士是有过成功的尝试。不少优秀作品也确实得到中外艺术界人们的认同和赞赏。
以现代的个性化的审美创造，以达到现实与传统的对话，达到东方与西方的心念沟通，这是现代青花的特性。这件作品采用了国画大写意的笔触，分三层构图布局，巧妙地利用青花以白计黑，以形赋神，以俯视写景的技法，生动形象的描绘了秋天“芦苇深处”的沉静与喧闹，风掠芦苇，沙沙有声，秋雁低飞，嘎然有情，这青与白相同，动与静相衬，近于远相连，声与情相融。心随笔运，情动于中。
Z： 如此看来，现代青花不仅有民间青花的底蕴，也颇具现代艺术的美学内涵，饱含着“松间明月，石上清泉”般的隽永——瓷韵
白釉青花一火成，花从釉里吐分明；
可参造物先天妙，无极由来太极生。
——情·龚轼
点评《荷塘情趣》作者：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秦锡麟
“大笔挥写翠叶红莲，视形置景，随物赋彩，青得浓郁，红的娇艳，白的纯净，三色相间，动静相宜，意境美、材质美、色感美，堪称三咏三叹。”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王锡良
Z： 民间青花给人最强烈的审美感受，就是率意为之，散漫洒脱，出自民间艺人真醇、质朴的心理机制。有一种常见的青花纹饰，尽管它的来历众说纷云，却凸现出一股浓浓乡土味的——瓷趣
这种瓷碗俗称“灰可器”，景德镇人叫它渣胎碗，由于这抽象的纹饰装饰，由粗细线勾划点撇而成，谁也看不清是说什么、画什么，所以在江苏一带称其为“鬼画符”。这渣胎碗的花纹是怎么回事呢，其中有一流传很久的故事。
相传在明末清初，安徽省繁昌县柯家寨盛产瓷器。有一次偶然地烧出一件精美的瓷器，地方官立即把它贡献给皇帝，皇帝看后就下令，柯家寨再烧造一件同样的送到宫内。这一下大难临头了，瓷工们纷纷携家逃跑，有的就来到了景德镇，他们人地两生，生活无计，就利用坯房中打扫出来的废料作些粗瓷碗，画上青花，烧好卖钱。虽是流落在景德镇，但他们念念不忘家乡，所以在粗碗坯上挥画时，就以“柯”字为师，以作贞示。字越写越草，图也越画越脱形，以至于有人说是“刀”字纹，有人说是“茶花”纹；有人说是“秋苇”纹，有人说是“蔷薇”纹。这种由青花的粗细线条勾画点撇的抽象纹式，谁也看不懂。所以在江浙一带，被称之为“鬼画符”。然而繁昌人却解读了其中谜，就是传达了“唯有山茶偏耐久”，“两地蒹葭昨溯伊”，“东风且伴蔷薇住”，“青白无言告家翁”的游子情愫。
Z： 渣胎碗的花纹是“直抒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熟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章”。明代大画家综渭说得好，“迨草书盛行，乃始有写意画。”然迨有民间青花传统，乃始有现代青花新韵，有几代人笔下浓缩的涓涓——瓷缘
提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王恩怀，不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著名“青花大师”王步的儿子。他14岁师承家父，在半个世界的艺术生涯中，锤炼出一种“淡化空间，幻化意境，纯化形象，强化情感”的青花艺术语言，以其聪慧的创作思维，多元化的肌理表现手法，直指本心的作品风格称道于瓷坛上下，享誉于华夏内外。
王步的《蔬菜图》瓷板画纯以青花为之，用国画泼墨大写意笔触，大笔点染成青菜阔叶，笔墨看似随兴而意趣天成。叶子边缘的起伏，正侧仰俯种种叶态，都在这笔与料的交融中得以淋漓尽致的表现。复以中锋用笔勾勒出菜帮线条，柔转曲展，可谓意在笔先。整幅作品青花发色幽雅明丽，清润鲜活，意韵愈觉天真淡雅，堪称妙手偶得的佳作。
王恩怀的青花瓷作品是因器施画，因笔施色的。《熏风图》布局紧凑，虚实结合，以粗笔点染紫藤花枝叶摇曳，颇有徐风轻拂，清澹恬静的田园野趣。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则是这嬉戏在山石上的两只松鼠，以青花淡料涂濡之复以干笔跺擦，尤其是状如帽缨，形似团盖的鼠尾，或翘或拖，或曲或盘，毛色淡料烘染而渐渍出，若明若暗而隐匿笔综，具有浑然天成的绒毛质感，于造型一种鲜活的弹性，于笔料间以一定纵横的宽度，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松竹梅是中国文人画最精于表现的题材之一。王恩怀笔下的岁寒三友有自擅其美的情致。画松老干虬旋向上，复作偃蹇之态；状梅以谈墨干笔皴擦，苍态而深厚；花朵以柔丽的线条勾勒，硕大且圆；写竹如浓墨老笔纷被。行出竹的竿，踢出竹的枝，勾出竹的节，撇出竹的叶。通过青花分水运笔的娴熟操纵，营造出一个“风梢舞空烟，露叶滴晴月”的野逸景致。
青花斗彩《九寿图》笔势满纸飞动，宏肆奇崛。这与王恩怀研习师承王步画风显然是息息相关。这瓷板上画的桃树，枝壮叶茂，九桃掩映其中，构图棉密；枝叶穿插有致，桃实分布得体，既有丰硕殷实的气势，又有明快爽朗的节奏韵律。构图的上紧下疏，为平衡留白重心，于中下部画双雀斜飞，给人以一种生机勃发的艺术感染力。
Z： 秦教授，您对王恩怀大师的青花作品有什么评论？
B： 我觉得王恩怀大师的青花作品不以奇巧取胜，而于平实中见深厚，松秀中见潇洒，清纯雅正而气韵横出，锋芒内敛，而光彩照人。他的青花作品显示出艺术生命的轨迹，也正是现代青花艺术继于传统侔于造化，服务现代的魅力所在。
Z： 我觉得看一件青花艺术瓷，就像欣赏京戏一样，尽管对剧情熟悉得能够背下来，还是要从唱腔、动作以及琴弦鼓乐中一板一眼去体会“韵味”，才会有真正的艺术享受和愉悦的满足，不知道观众朋友们有没有这种感觉。好，感谢秦教授的参与和支持,我们下期再见。
下期连载：《色釉溢彩》 特邀嘉宾 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 赖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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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新民、男、1950年出生于景德镇。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景德镇美术家协会会员，现为江西省陶瓷研究所《陶瓷研究》杂志编辑，河南中原陶瓷艺术馆特聘首席艺术顾问。景德镇著名陶瓷评论家。精通陶瓷工艺，专研美术理论，擅长评论鉴析，文风洒脱且多产。为中央及省市电视台撰写近百部陶瓷电视专题片，其中《景德镇陶瓷名人》和《话说陶瓷》等系列电视片凡响很大。曾荣获江西省对外宣传二等奖和景德镇市优秀报道员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