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话说陶瓷－景德置镇

Z： 刘老师，今年是甲申猴年，祝您新年快乐。

B： 谢谢。今年是2004年，是景德镇人民值得喜庆的日子。

Z： 为什么？

B： 因为今年是景德镇千年的华诞。

Z： 哦，我知道了。今年是景德镇建镇一千年的纪念年。

B： 不对。景德镇建镇远在一千多年以前，我说的是置镇，也就是在公元一00四年获得“景德”年号为镇名，迄今已有一千年了。

Z： 这回我懂了。今年是景德镇冠名一千年的庆典纪念年。

B：对了。景德镇建镇早在春秋战国以前，因地处昌江东南，所以古称昌南镇。这时的镇民大多是“耕且陶焉”，所以又名陶阳镇。东晋元康元年，也就是公元291年，荆州刺史陶侃为维护王朝统治，曾“擒江东寇于昌南，遂改昌南为新平”。意思是新近平定的地方。

Z： 这就是说，景德镇的镇名在宋代以前，有昌南、陶阳、新平三个称谓。

B： 对。景德镇的建置沿革是这样的：秦朝一统天下时隶属九江郡番县；汉高祖时归豫章郡鄱阳县；汉武帝时置十三州，镇归扬州所治。东晋时割扬荆十郡设江州鄱阳郡，镇亦从属。这时的镇名有昌南镇、陶阳镇、新平镇。三国时孙权又从扬州分立鄱阳郡，镇复归鄱阳郡所辖。隋朝改鄱阳郡为饶州，镇也变属其中。唐代武德四年，即公元621年，新平就镇设县，称名为新平县；但在武德八年就消除了。后来在开元四年，即公元716年复置县时，改名为新昌县；天宝元年，也就是公元742年，更名为浮梁县。据《郡县释名》说：“以溪水时泛，民多伐木为梁也”而得名。尽管设置了县，但还是有镇归辖其内，镇名还是叫昌南镇。

Z： 尽管唐朝曾因镇设县，县改其名，景德镇归属的还是不变的。

B： 是这样的。这时的镇制一直归饶州所辖。只是在李隆基那个年代，中间多了个“浮梁县”的层次罢了。

Z： 照这么说，景德镇在唐代玄宗统治时期，是饶州浮梁县治下的一个地方小镇。

B： 尽管是一个地方小镇，但“新平治陶，始于汉世”，一直是烧造陶瓷的名窑所在地。据《景德镇陶录》记载：“陶至唐而盛，始有窑名”。武德年间，有个叫陶玉的镇民烧造出“土埴白壤，体稍薄，色素润”的瓷器载入关中，且贡于朝，被称为“假玉器”。唐高祖李渊还特地下诏书，“令新平镇民霍仲初，制瓷进御”。从史料中可以了解到。还有个叫霍仲初的，他烧制的瓷器“色亦素，土善腻，质薄，佳者莹缜如玉”。可见早在唐初时期，新平镇就能烧造质量上乘的青白瓷。

Z： 我听说唐代大文学家柳宗元也很赏识新平镇的瓷器。

B：这是元和八年，也就是公元813年的事情。那时新平镇隶属于饶州，当时饶州刺史元崔受命兼任司务监镇使，就是督陶官，为朝廷烧造了一批上好的瓷器。特地托请时任监察御使的柳宗元写了一篇《进瓷器状》。好在文章并不长，我可以背诵得出来。“并艺精墕埴，制合规模。禀至德之陶蒸，自无苦窳；合大和以融结，克保坚贞。且无瓦釜之鸣，是称土鉶之德也。”

Z： 柳宗元的寥寥数语，赞美了新平镇的瓷器精巧，既没有粗劣的毛病，也没有陶器的声响，并结合天地间刚柔气质，能保持长期的坚致，这真是最美好的器物。听了这段生动形象的描绘，使我们对唐代的瓷器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B： 中国古代造瓷，在釉色方面，一向都有崇尚青色的传统。而且是以青为贵，只不过各个朝代所追求的色调在浓淡轻重上不同而已。比如汉晋尚青，盛行仿铜；唐宋尚青，盛行效玉；晋有缥瓷，吴越有秘色瓷，柴周有雨过天青瓷。而唐代新平镇烧造的青白瓷就为宋代赐年号为镇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Z： 老师，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唐宋两代对瓷器是要求象玉一样的质地？

B： 这样的审美标准，是完全根据社会意识形态的规范而提出的。在中国传统艺术中，是着重表现思想和人格，不对外表作过份的雕琢，追求内在本质的美。唐宋时期受老庄“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的玄学思想影响。中国传统的陶瓷也以追求自然风韵为本，要求陶瓷不仅仅是停留在炫耀工艺技巧的阶段，而且要求上升至表现思想感情的境地，追求清静幽玄的格调。新平镇创烧的青白瓷无论其质其色，都呈现出“玉”的光彩，这不仅符合中国传统“以德比玉”的思想标准，而且也反映了玄学所弘扬的”清淡高逸“审美风尚。总之，青白瓷含而不露的美玉精神，更吻合中华民族一贯内向的心理特征。

Z： 所以唐朝新平镇的青白瓷是当时“文与质”的成功结合的典范，也达到了“天人合一”的艺术境界。

B： 对。我们话归正题。新平镇恢复称为昌南镇以后，在北宋初期又创烧出一种“影青瓷”。这种瓷器有一种湖水般的淡绿色。纹样采用了一边深，一边浅的半刀泥刻花法，使刻线深处积釉厚而呈绿色，浅处为白与青绿之间的中间色，从而表现出青白相映，素雅恬静的艺术格调。据《陶说》记载：“其器光致茂美，当时则效，著行海内”。以至于真宗命进御，令工匠书建年号‘景德年制’于器，于是天下咸称景德镇”。

Z： 景德镇是北宋第三代皇帝真宗（968-1022年）的年号，一般来说是不能随便当作地名来使用的，我想这大概是得到了许可或者就是皇帝下赐的。

B： 宋代象这样把皇帝年号当作地名来使用的例子还有，以酿酒业而闻名的绍兴也是用南宋高宗的“绍兴”年号来命名的。现在的宁波，南宋时是个重要的贸易港口，也是以当时的年号“庆元”被命名的庆元府。以皇帝年号作为地名使用的地方都具有很高的经济地位，这是它们的共同点。绍兴和庆元都是人口众多、地域广阔的“府”，而景德镇只是饶州府浮梁县下属的一个区区小“镇”，以当代年号来命名一个镇，这在历史上恐怕很难再找到别的例子，由此也可推想当时景德镇瓷器产业是何等的兴旺发达。

Z：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要提出来与你商榷。

B： 什么问题，你尽管说吧。

Z： 据我所知，许多史料上谈到了景德镇置镇，其具体的年代并不确切。譬如《江西大志》说：“宋景德中，始置镇”。《读史方舆纪要》指出“县西南三十里，水土宜陶，宋景德中，置镇于此，因以景德为名”。《浮梁县志》也重复说“宋景德中置镇”。连著名学者朱琰在《陶录》中也讲是“镇设自景德中”。你凭什么说景德镇置镇是在一00四年，即景德元年呢？

B： 你提出的问题过去一直是个悬案。我们知道，北宋真宗皇帝赵恒在位二十五年，曾五次易改年号，其中咸平六年（公元998-1003）；景德四年（公元1004-1007）；大中祥符九年（公元1008-1016）；天禧五年（公元1017-1021）；乾兴一年（公元1022）。这景德四年中，究竟在哪一年置立景德镇，过去由于资料的缺乏，确实难以断定，但对“景德中置镇”的说法，也是有人持怀疑态度的。譬如蓝浦在《景德镇陶录》中就说“至景德年始置镇。”这一个“始”字，就明显没有附和前人的观点。最近，我们从《宋会要辑稿·方域十二》的第一百九十卷的第7528页中，就查阅到了“江东东路饶州浮梁县景德镇，景德元年置”的明确记载。所以肯定地指出景德镇是在公元一00四年置镇的。

Z： 老师，说景德镇属饶州浮梁县，这我知道。可为什么又隶辖于“江东东路”？这我就不明白。

B： 这我们要从宋朝的行政区域划分的历史来讲。在北宋至道年间，朝廷设置了江南“路”来辖制长江以南地区。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江南又分东西两路。江南东路简称江东，治所在江宁，也就是现在的江苏省南京市，管辖的区域相当于今天的安徽全境、江苏的镇江、大茅山及江西鄱阳湖以东的地方。江南西路简称江西，治所在洪州，也就是现在的江西省南昌市，管辖的区域相当于今天的江西省鄱阳湖和鹰厦铁路以西的全部地方及湖北省阳新、通山等县地。从这个区域划分来看，景德镇是归辖于江南东路鄱阳湖东区的饶州浮梁县。

Z： 哦！如此说来，在宋代，景德镇曾经是归南京管辖的了。不过，你引述的《宋会要辑稿》它是不是真的具备史料的真实性和权威性呢？

B： “会要”是指历代王朝所纪录的各项政治、经济制度的资料汇编。专重制度法典，不详叙史实细节是会要的主要特点。宋朝以前有《唐会要》，其后有《元典章》和明清两代的《会典》。宋王朝十分重视会要的编辑，不仅专门设置“会要所”，而且前后重修、续修会要达十多次，成书二千二百余卷名为《宋会要》。虽然从来没有公开刊印发行过。但元朝欧阳玄等人编撰的《宋史》、明代修订的《永乐大典》、清代徐松奉命纂写的《新斠注地理习集释》等，都详实地引用了大量的《宋会要》的资料。《宋会要》其中辑录分帝系等十七类。以礼、职官、食货、郡治等类篇幅最为繁浩。所以说《宋会要》是记录宋代典章制度最全面、最详细的纪录稿本。这部书稿到民国二十五年即公元1936年才影印出版，定名为《宋会要辑稿》，共三百六十卷。

Z： 听了你的介绍，对应《江西大志》与《宋会要辑稿》来论证景德镇的置镇年代，显见得《宋会要辑稿》具有很大的说服力，我认为有以下几点：

1、《宋会要辑稿》的资料来源是宋朝的“会要所”档案，所辑录的史实材料以原件为主，具有不可低估的纪实性；

2、《宋会要辑稿》尽管对“景德元年置镇”的记载是记于景德年后的天圣年，相隔十九年，但仍然属于当朝人记述当朝事，远比后代人叙前朝事来的忠实可靠。

3、遵循考古论证“史引原籍而核真，名溯旧迹而甄实”的原则，应该承认《宋会要辑稿》的权威性。